垃圾展

後工業午後

大學生沒甚麼消遣,除了唱歌打電動之外;如果你不唱歌打電動,那麼你便完全沒有消遣,連宅男的資格都稱不上的悲慘男性,我想我大概算那一份子、我不知道大骨算不算,不過不會離太遠。我們大學生活唯一的消遣,大概便是下課後兩個人坐在系館門口抽著菸,吃著買來的飯糰跟豆漿,滿嘴飯粒的嘲笑所有從身邊走過的人,用詆毀下流的言論污辱他們,反正他們也聽不到,但是總是能讓身邊的人哈哈大笑,讓生活充滿娛樂。

或是有時候會有一個兩認識的人經過。

「嗨。」

「嗨。」

彼此打過招呼之後。

「真爛的髮型。」

其中有一個人便會這麼說,

所有人繼續對著他的背影嘲笑,加入各種想得到的形容詞。大概就是這樣。

學期的一開始,會有很多人加入抽菸的行列,然後你有很多人可以嘲笑。

逐漸的,隨著時間推進,身邊的人開始忙著投入某些事情、某些事業,你發現絕大部分的時後他們只是揮揮手然後匆匆走過。

而就在你發現身邊只剩下大骨時,就是畢業那天要來臨之日。

在大四下,系館前面只坐著我與大骨兩人,還有大骨的朋友阿布魯。

阿布魯戴著跟大骨一樣的粗框眼睛瀏海蓋住額頭,眼鏡上面總是浮著一層霧氣,這代表了你永遠無法得知他正在盯著你看還是已經睡著,我想這招相當高竿。

於是我們三人在校園一角總是形成一種悲慘氛圍,相較於社會菁英掛或是東區掛或是熱舞社掛,屬於什麼都不太行的廢材掛。

「喂,大骨,你有沒有想過,畢業後要幹麻?」有天,我這麼問他。

「咳,說老實話,沒有概念。」

大骨的父親是建築師,如果在二十年前經濟起飛的年代大概是一片看好、含著金湯匙的富裕家庭生活吧,而很不幸的,在現在這個舉目蕭條的時代,加上大骨身為非主流樂團的鼓手,怎麼想都不會具有賺大錢的未來前景。

「阿布魯,你呢?你打算做什麼?」

「坦白說,我退掉了體育,打算明年延畢。」阿布魯回答。

「喔,那你爸媽不會說什麼嗎?」

「我爸嗎?在我說要延畢之後,他把本來要傳家的書全都一口氣全丟掉了。」

阿布魯的父親是法官,是個你怎樣都無法將頭髮蓋住眼睛一臉憔悴的阿布魯聯想在一起的行業。

「你呢,你打算做什麼?」

「當兵、找工作、當攝影師、廣告公司,還有什麼?其實我不知道。」

身為工程師之子,我發現古代人所謂的富不過三代的真理,建築師、法官、工程師,完美組合,社會的菁英與棟樑,而他們的兒子們,卻坐在校園某處焦慮著人生,也許因為,比如說,建築師的兒子大概從小就立志絕不當建築師、法官兒子立志不當法官,所以,我們的選擇並不太多,不是嗎?

大四的我還得去上大一早該休完的英文必修,老師是一個總是穿唐裝的仙人,棉織包包裡放滿了各種古文與佛家用品,沒事還會在黑板與全班錯愕的表情前吟詩作對一下,所以,一個人可以大概猜到學生能從他學到多少英文知識。

說來奇妙,因為在某天我赫然發現某個常在演青春愛情偶像劇的偶像藝人也很巧的跟我上同一堂英文重修,於是我總是在考慮著是否應該上完課以後請她在我的重修英文教科書上簽個名。雖然她總是在一打下課鐘後迅速的離去,一副很引以為恥、一點也不想跟這些連國際語言也學不好的廢材打交道的樣子。實際上,我根本不在意。英文被當掉好幾次沒什麼好羞恥的,反正我有好幾科都面臨相同的處境,有甚麼太大的差別嗎?

在課堂與課堂的中間,所有人衝出教室,像是逃難一樣,四維道上人聲鼎沸。

「這是一個革命死亡的年代。」

大骨於是這麼說。

「這是一個革命死亡的年代。」

大骨又說了一次,邊喝著我的啤酒。

「喂,如果你要喝的話請自己去買,這是要花錢的。」

這傢伙每次都白吃白喝,結果花錢的總是我。

「這是一個革命死亡的年代。」

大骨把我的啤酒放下,從我的口袋裡拿出我的煙,又重覆了一次。

我從他的嘴巴上拿下我的煙,放回菸盒裡。

「所以?」我只得搭話,不然大骨會一直無意義的復述下去。

「如果我們活在一個革命的年代,也許世界的空氣會不一樣吧,人也會不一樣吧,應該所有的事情都會不一樣。如果我們活在一個革命的年代,我們就不會要攪盡腦汁得在這個沉滯消極向下墮落的社會中生存下去,因為幾十年前它早該被所推翻。」

「所以革命已經死亡。」

「誰說的?」

「村上龍。」

「如果這是個革命的年代,我們要擔心的是如何做出比別人更好的汽油彈、如何更有效率的殺人,如何破壞、如何整死別人,這是個革命死亡的年代,因為它從來沒有存在過,而到哪裡人都一樣。」

「而且,你從未為考試擔心過,你也從未為未來擔心過,之所以我們現在在討論這些,只是因為生活太安逸,爸媽對你太好,所以你才有閒功夫說一些廢話。」

「這是一個革命死亡的年代。」

大骨又說了一次,這時他真的去買自己的啤酒與菸了。

阿布魯在一旁默不吭聲的遠望著前方,超脫於我們無意義的爭論之外,因為他早就打算研畢,嚴格來說他仍算大三學生,完全沒有任何的壓力可言。或是,他根本就睡著了。

校園的下午生活一片安逸。

我從未想過革命,或是我總是想著革命;我想著上一代的美好年代,也或許從未想過,因為已然過去,或是純粹只是書本的騙局,我不知道,至少我確定它已然不在。

實際上,我想每個世代都很焦慮,包括你我,而下一個世代會更焦慮,焦慮著生、焦慮著死,焦慮著平白流逝的青春,焦慮得走在大學校園。

而還是有千百種現實得要面對,有時理想只是幫你逃避一下真實的重量-讓它不那麼重。

對於在二一邊緣掙扎的我這才是真正的現實。

其實我有點忌妒大骨能夠輕鬆的從大學各科順利過關,幹,我真的有點忌妒,至少他能夠輕鬆的走在大學校園之中,大概準備準備考試與報告就能順利過關。

然後我還是得把自己灌醉才能安靜得坐在課堂裡面。

眼前人們在各種教室裡面,吸收各種罐頭知識。

首先老師會發給你也許他十年前就已經打好的教材,或是逼你買一本他已經滯銷多年的書籍,接下來是講解,講解一些無關緊要的事物,一些條列式的東西。

之所以是條列式,理由很簡單,因為方便學生畫螢光筆。

而學生無關緊要的聽著,其實他要做的事情很簡單,就是把這些東西背下來。

如果你不想背下來,你可以只是單純的把它們寫在小抄裡面。

所有的這一切就像是你花錢買個罐頭,波一聲打開,毫無感情的把它喝掉或是吃掉,不需要太多的情感與思考。

聽起來很可悲,但是,我們都是這樣長大的。

我們是後工業時代下的罐頭男女。

身處在後工業時代,要生存下去,就得去找份好工作、或是當兵,讓我父母感到安心並且驕傲,讓自己不會成為眾親戚的箭靶,或是,單純成為眾親戚的箭靶,比如說每天吸食海洛因五十公克、把某個政府建築炸毀等等。

而我現在的情況,或是我想要的情況,比較像是,什麼都不做,既不努力賺錢,也不拿刀去搶銀行,也什麼都做,閒晃,忙自己的、搞自己的,做一切並不切關重要又沒有意義的事;就是,單純地站在天平兩端的巧妙平衡點上,甚麼都不作,也甚麼都做。

簡單來說,就是位於罐頭與非罐頭之間,巧妙的求取人生中介點,繼續厚顏無恥的回家拿錢,假裝富有意義與有為向上的青年作為,實際上甚麼也沒做,純粹當一個廢渣。

結果我發現通常的時候當一個有用的人比當廢渣來得輕鬆,至少你不需要面對各種人鄙視的表情,至少可以指著自己pizza hot的帽子說「這至少還是份工作!」,廢渣的人生則有太多事情需要思考,需要閃躲,需要人生的智慧,這是一種非罐頭的人生,不配套、不制式生產的生鮮蔬菜的虎爛旅程。

標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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