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參加一場革命,我希望成為一名顛覆者,我希望加入地下組織,我希望死在波利維雅山區。
而上面四者我都太忙沒空達成。
在2005年的夏天,我跟大骨決定弄一個組織,沿續垃圾展的精神。
雖然我們不確定是否真的有一個所謂的精神存在。
既然是個組織,一開始時最困擾我們的問題,就是團名;這問題讓兩個人苦思了至少好幾個月。
「團名不重要,重點應該是做的事情吧!」我說。
「但是如果你有一個很遜的團名,你會想要讓別人知道嗎?」
於是兩個人陷入膠著,初步共識是叫做「脫鍊暴動鴨」,靈感來自於一個法國的左派報紙叫做「鏈條鴨」。
於是,我跟我的同班同學瑪莉靈說:
「我們的名字叫做脫鍊暴動鴨,呃,到目前為止。」
「脫鍊什麼?」
「脫鍊暴動鴨。」
「脫鍊暴動什麼?」瑪莉靈露出一臉疑惑。
「呃,其實我們還在想。」
幸好這個提案在幾個月之後又被推翻掉了。
*
後來,我們的女性團員瑪莉靈加入了,是個小巧、靈敏又常讓人捉摸不定的女生、小劇場的演員(有時又身兼導演,雖然我永遠都搞不懂)。
她是在某堂課下課時跟我說的:「嘿,我可以參加你們脫鏈那個什麼的嗎?」
「喔,我們已經不叫那個名字了。」
「那現在叫什麼?」
「老實說還在思考當中。」
最後關於名字的問題在一次無意間的聊天中解決的,這需要從政大說起,大家都知道政大很大,但是百分之八十都是山跟蚊子,真正的校區算一算其實蝦米大小,學校分為山上校區跟山下,如果要去山上校區叫做「上山」,如果你選到一堂在「山上」的課,你一定會聽到有人這麼說:「幹,你真倒楣。」因為這代表了你得氣喘吁吁的走很遠的路。
於是我那天說,等等得要上山幹,上山真倒楣,只好順便打打游擊,大骨瑪莉靈笑得很開心。
於是我們決定叫上山打游擊。
喔,真棒,現在我們有了一個組織,它的名字叫做上山打游擊,不管你是否覺得很遜。
「真好,名字的問題解決了。所以,我們該做些什麼?」就在名字決定了之後,瑪莉靈這麼說。
我與大骨於是面面相覷,我們又陷入了苦思當中。
*
「你知道文化反堵嗎?一群人爬到廣告看板上面,把上面的字或模特兒的臉換掉,大致上就是反對廣告、商業之類。」瑪莉靈說。
「帥。」大骨說。
我和大骨都點頭表示贊同。
「我們也可以反堵政大,比如說,把蔣公銅像蓋上白布,象徵權威的死亡,加上花朵,六零年代的嬉皮不是都會把花朵插在士兵的槍口上嗎?」
政大後山有一個巨大的蔣公銅像,位於男生宿舍下方,以前大一住宿時每天都得從蔣公巍峨的腳下走過,抬頭一看馬兒充滿魄力地似乎要朝遠方的景美方向奔去。
「蔣先生,那邊只有漢神百貨和夜市而已啊…」我心理每每這樣想。
「蔣公大概是最好的象徵,黨校權威的符號,我覺得要下手從蔣公先生開始最好。」
瑪莉靈表示贊成。
之後,我們站在足足五公尺高的蔣公雕像底部。
「太高了…」我說,邊撫摸著平滑的大理石表面。
於是,便再也沒有人提過類似的提議了。
接下來,上山打游擊組織只是一個臨畢業無聊大學生所組的團體,在四處閒晃、打屁、看電影、消磨時間當中渡過整個暑假。
*
那時是暑假末,我在書店裡看到的一本叫做城市糖果地圖的書,介紹英國的塗鴨,裡面有各種噴畫方式與技巧,是台灣第一本同時講到(紙模)塗鴨歷史技巧與政治意義的書,裡面教你怎麼從電腦中的影像由紙雕的方式轉換成可以噴畫在牆壁上的模板影像,就像一種雕刻,由噴漆完成的完美手工藝品。
說老實話,那是我第一次接觸塗鴨。
當然,我說的是有系統的接觸塗鴨;平時,你在街上也會看到塗鴨,但你就是「看到」:輕輕的瞄過,最多就是,「喔,這裡多了一塊塗鴨。」、「以前這裡有塗鴨,現在不見了。」之類。你從不會認真看待。
塗鴨可以包含某些意識與訊息,它就像某種生物、可以在街上與人對話,它是一種形式、也是一種意識,另一方面很廉價,你可以花相當少的錢(在不被開單的情況下),你不用勒緊褲帶的去買好幾個昂貴的鏡頭,而且,很游擊,至少想像的游擊,一種拿著噴漆罐的游擊,就像我們的團名一樣,人們不會輕易地把它撕走或是清除,還可以把它放得很大,像是塞屎在人臉一般、大到絕對不會讓你忽視。
我在家裡自己照著書,嘗試刻了一個模板,內容是一個乩童正在起乩,當天晚上跑到家附近的公園噴在溜滑梯上。
再過幾天,又刻了一個較大的,把之前的塗鴉蓋了過去。
直到現在,那個公園仍留著我的第一個塗鴉,小孩們不以為意地在被噴得亂七八糟的溜滑梯上跑來跑去,而且大概也沒有人認得出那是乩童。
隨後我很興奮的把自己的模板拿給大骨和瑪莉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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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三個人第一次一起嘗試塗鴉,是在大學通往傳播學院的一個必經的隧道內,我把過水的噴漆滴得滿地都是,大骨則瘋狂得把自己的手印滿整片牆,瑪莉靈則是跳來跳去,雖然我不知道這樣的用意何在,其他的時間則焦慮得探頭探腦互相把風。
那是一個很酷的夜晚,
我們彼此都知道接下來要作些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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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是暑假末,我們進行著瘋狂的模板實驗,我從電腦上做好圖,用印表機輸出之後,三個人就蹲在地板上猛刻,通常到半夜,便湊錢到樓下的便利商店買最便宜的Jim Bean(又名金賓)威士忌與兩瓶可樂混著喝,Jim Bean跟工業用酒精一樣難以下嚥,不過效果快又猛,第二天還會有頭疼欲裂的宿醉,我們稱它為「一組」,兩瓶威士忌與四瓶可樂稱為兩組,在半醉之下刻好了模板,三個人就四處找地方試自己的實驗成果,於是一個「一組半晚上」生活就伴隨我直到當兵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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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是九月,剛考完大學聯考的新鮮人們隨著悠揚鐘聲踏入政大校園,發現自己到了滿是塗鴉的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