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打游擊的尾聲,政大傳播學院辦了連續三場的座談會,在可以容納幾百人的傳院劇場舉行;關於傳院劇場,我有個不太好的回憶,在大一那年,一堂怎麼閃也閃不掉的必修課,期末必須演一場戲,在同樣的劇場舉行,現場擠滿了大學生、親友團、研究生與校方請來的所謂劇場專業人士,黑暗的燈光中有幾百雙刻薄的眼睛盯著你瞧,而我,趕鴨子上架之下扮演一個徘徊在生死之間的幽靈,其中充滿了各種對於生死的內心戲,喔,幹,聽就知道很糟,為什麼我要答應?(其實我不答應也不行)
那晚,在我在幾百人面前嘶吼著為什麼我已經死去、為什麼我看到我的一生之類的話、背著自己也不是很懂得台詞時,台下傻眼了幾乎十秒,在那漫長的十秒,我的一生匆匆從我眼前溜過,最後,只傳來一些稀薄的掌聲化解了尷尬。
啪
啪
啪
啪
啪
回到打游擊的研討會,一個教過我的老師說:「嘿,我們來辦一場研討會吧!我們請了你當作現場貴賓請大家來提問喔。」
「喔?」
請了?什麼叫做請了?請了的意思是你已經先遇到了一個我,並且請了他來當作現場貴賓嗎?請了的意思是現在你只是重複的提醒我,嘿,你會來參加喔,是這樣的意思嗎?太棒了,去當箭靶嗎?
我是漢光演習的靶機。反正國軍總是把前面的前導機給打下來。
這跟當初的期末表演不同,這不是單純的啪啪啪幾下掌聲可以解決的事情,這是關乎你必須拋頭露面,面對上百個憤怒學生,冒著回家路上被割喉殺害風險的問題。
掙扎了幾天之後,在幾個成員慫恿之下,我居然答應了這項提議。
如同當初答應表演一樣,我正在做著一件明明聽就知道很糟,但是還是不亦樂乎地做了下去的事情。
喔,幹,真糟,為什麼我要答應?
在第一場的研討會開始的前一刻,我們四個人討論了許久,其中包括各種逃脫路線,在所有觀眾丟石頭之前能夠平安的離開現場,或是苗頭不對時馬上說:「其實我只是路過這裡,十分鐘前某個傢伙說只要我站在台上講一段話,他就會付我三千塊,於是我想說有何不可?」
阿布魯叫我戴著面具上台,但這只會讓自己更加愚蠢罷了。
這時我在傳播學院階梯下猛灌啤酒,希望藉此壯膽。
過度又過快喝下大量發泡性酒精飲料的結果,我覺得頭痛、胃脹、並且想吐,連打蚊子的力氣都沒有。
提著書談笑的大學生接二連三穿過我整批整批地走進劇場,整間傳播學院鬧哄哄充滿所謂年輕學子的青春氣息,而我又起身去附近買幾瓶。
如同你想像的,在走進會場之時我已經醉得無法站直,我縮在座位上嘗試克制自己的暈眩。
當然,上了台我甚麼屁都吭不出來,只低著頭把手上的小抄掏出,從頭念到完,無話可說之後便呆立在台上,在最後停頓的三秒鐘,那漫長的三秒,
彷彿我的一生從我眼前跑過,
從我哇哇墜地,
騎著嬰兒車在客廳四處漫遊,
小學第一個零分考卷,
我媽嘆著氣,「這孩子…」,
國中第一支煙,煙霧中露出老師的臉。
我媽嘆著氣,「這孩子…」
媽?
高中第一個初吻,晚歸按了電鈴露出媽媽的臉,
我媽嘆著氣,「這孩子…」
媽?
我等待著飛過來的第一顆蕃茄。
大學二一邊緣的成績單,
我媽嘆著氣,「這孩子…」
媽?
(當初眾矢之的的我)
這時台下爆出熱烈的掌聲,在聚光燈的強烈光線下,我只看到白呼呼的一片,一片、再接著一片,在一片歡呼聲中,於是我困惑了,難道現在我變成了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