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蝴蝶”
她站在電梯口如此說著,
帶著北京腔,
過度華麗的大喇叭褲上綴著各式亮片,
像從變妝舞會中逃跑出來的皇后。
臉龐卻驚人的帶有置身事外的純樸與漠然。
媽媽桑於是說著
“她是新來的妹妹啊 剛進口 沒多少經驗啊
你要多少算你便宜點啦 考慮一下啦”
電梯口的蝴蝶仍以堅決的漠然冷眼旁觀
日光燈下面孔呈螢光色
日本客人於是打量著,由上而下,帶著一腿長毛、與觀光客專屬太陽眼鏡 灰褐色鏡片,汗滴流下油膩的臉。
臺灣媽媽桑有顆大痣,大痣上有短毛,短毛會隨風飄逸。
“妹妹不錯吧,一級棒一級棒,剛從大陸來啊,身材棒棒,臉棒棒,在這住宿的話還不用開房費,
完事後直接在床上就睡了,多好呀”
日本腿毛隨著痣上短毛顫動著。
“現在生意難做啦,因為大陸妹越來越難進來啦,上面抓得緊呀,以前說多少就有多少、有多漂亮就有多漂亮,個個都一百八啊,現在就不一樣啦,要決定要快啊,等等有客人來她們又要去其他地方啦”
於是她們叫做蝴蝶。
在媽媽桑搞懂日本人呢呢喃喃的只是要找六合夜市之後。
矛頭便轉到了我身上。
“少年郎,要不要考慮一下啊,我知道年輕人都很衝動啊,有時都會有這種需要,有女朋友嗎?偶而玩一玩女朋友了解的啦,阿兵哥的心理阿姨還不懂嗎”
我朝大廳的另一端望去,櫃臺管理員白髮蒼蒼頂著萎縮的臉頰,
吸附在搖椅上前後擺動著,一副早已精盡人亡的樣子。
我提著逐漸冷卻的御便當尷尬的傻笑著。
缺錢而受困在高雄三流賓館的我每週都會目睹這種場景,
過度亢奮的恩客、過度花枝招展的妓女,與過度聒噪的媽媽桑,在房間與房間之間川流不息。
因為她們叫做蝴蝶
回到房間坐在失去彈性並且磋屁股的沙發上轉開電視,
背後靠著被水漬滲透成為永遠的深黃花花白白一片毫無隔音效果的純白木板牆,
在每個與每個的深夜,
24吋映像管電視機裡美國大兵殺敵畫面交雜著隔壁床上肉體彼此衝撞嘶吼和木板牆不甘寂寞的嘩啦嘩啦響混合而成一片愛慾的天空,
聲音曖昧而朦朧。
我猜他們正呼喊著蝴蝶。
我想她們的名字也叫做蝴蝶,因為人們渴求著蝴蝶。
而我正目睹著一場精液與經血所構成的市場全球化。
我不知道蝴蝶來自於何處、將要飛至何處,我卻認為每個蝴蝶都遵循相同的路徑。
蝴蝶存在於世界上每個櫃檯邊有賣一個五塊廉價保險套的三流旅館中、
蝴蝶存在於每個沾附黏液充滿焦慮與亢奮的陽具中、
蝴蝶存在於每個彼此心照不宣的口語中、
蝴蝶存在於道德與政治口號的空殼中、
蝴蝶存在於中產階級奇觀癖好中。
但蝴蝶已從真實世界中消失。
他們呼喊的不是蝴蝶。
綜藝節目的舞臺上少女團體賣力的扭動著青春期的肉體,
在粉紅桃紅喇叭紅臭零呆紅的五花泡泡上有一種群魔亂舞的瘋狂美感。
而藍紫色的光芒正從銀幕上照耀房間,
隔壁的碰撞聲早已止歇,泡麵的殘骸仍飄浮在洗手台上,黑暗的床上黑暗的我早已失神。
在寂靜中,床上成億成兆個精子靈魂升起在一片空無中發出磷光,搖動著半透明狀的尾巴,繚繞在我頭頂上的天空,閃耀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