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哪個部分比較痛苦, 新訓或是下部隊,
如果叫我再選一次的話, 我打死都不要再下一次部隊
而且他媽的為什麼要我再選一次?
關於下部隊的那天, 我與五個同梯搭著當天凌晨兩點的火車
在夜色下到達所屬單位
在一片漆黑當中只看到海邊碉堡的輪廓, 像是火星人的地球最後殖民地
如果你的第一天在半夜到達, 代表你有一個相當不好的開始
因為它代表了你不能在和諧的氣氛下介紹你自己
你不能表現其實你這個人有多好相處, 有多和善
它代表了你要把一大群熟睡的人吵醒, 而把這些人吵醒對你個人而言絕對不是件好事.
當你走到寢室, 裡面有一整排的床位, 床位上面坐滿了老兵
這時你在走道中間會感覺到真正的生命脅迫.
如果你去過鳥街, 或是寵物店, 你總是會在鳥籠中看到一群鵪鶉
不論你怎麼晃它, 吹口哨, 拍手,
它們總是死命的把身體聚合在鳥籠的一角, 把彼此的頭塞在身體的最深處
當你突然地將其中的一隻抓起來
鵪鶉們便驚恐地彼此呼喊:
咕咕
咕咕
咕咕咕咕
然後馬上將空洞補滿
從此以後我與五個同梯開始了鵪鶉般的生活
在剛下部隊的兩個月
我們總是縮在最不引人注意的一角, 看著海或是彼此舔著傷口
在其中一個人倒楣的時候我們也會驚恐的咕咕咕咕大叫
然後用身體迅速的把空位填滿.
除此之外, 我還成為了一名四零砲兵, 除了成為一名砲兵, 我還看海
你可以從山上看到整個基隆港
身為一名砲兵, 你每天必須作很多工作, 首先, 你抬砲彈出來, 擦砲彈, 看海, 排整齊, 看更多的海, 抬砲彈回去, 鎖上, 接下來看海, 吃飯, 看海, 睡過午覺後抬出砲彈, 擦砲彈, 看海,
如此一個循環.
我想如果你每天看海, 應該可以從海洋中得到很多哲理.
戰備的時候, 你要坐在砲座中待命,
不知道你有沒有在公路旁邊買過土悶雞或是鋼管雞, 就是把拔完毛的雞放在加熱的鋼桶裡面拼命的轉.
那時候我就覺得自己是一支鋼管雞.
在夏天,
砲座就像是烤爐一樣四處都在發燙, 每一個零件每一塊鐵板都高達五六十度,
你頭頂上的鋼盔和身上的防彈衣快要點火爆炸或一切加熱後可能發生的事,
汗水就跟噴泉一樣流了滿身,
你是烤箱培養皿裡面的顫抖二兵.
那天, 當初一起像鵪鶉縮在一起的同梯打給我,
“嘿 你想不想聽我罵新兵?"
“喔 好啊"
電話中另一邊於是聽到新兵被玩弄的痛苦呻吟,
我想起那個當初因為背不出軍歌的同梯, 三更半夜戴著鋼盔在集合場中央唱催眠曲的樣子,
現在卻能夠邊跟我聊天邊對新兵大呼小叫,
我不禁感到一種莫名奇妙的荒謬.
那時, 總是被學長叫東叫西, 總是站在某處罰站,
為了不知到甚麼的事情被玩弄著,
那時, 人生充滿了無常.不知道苦日子甚麼時候會結束.
我學長說:"當初我也是這樣被玩過來的"
我輔導長說:"醜媳婦會熬成公婆的"
意思就是總有一天你也可以叫學弟罰站
總有一天, 會輪到你的,
總有一天 : 你可以期待不久的將來
就像是傅柯所說的性嬉戲, 你可以在施虐與受虐之間輕易的角色互換
其中不需要參雜任何感情
就在下一批學弟進來不久, 我調單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