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9/14 破報
文/陳韋綸
回溯到約莫二十年前松山機場旁民生社區內的兵工廠,現居台南的塗鴉大佬呂學淵與郭沙在此留下長達六十公尺的巨幅反戰塗鴉。往後的時日裡,毋論是台南東雲紡織廠房的水泥牆、台中的一中街,以及西門町的巷弄內,ㄧ幅接著一幅龐然的泡泡字以及綿延好幾個街口的tag-bombing在夜黑風高之後突兀地誕生。島國每個充斥黃金拱門、知名連鎖超商以及各式各色商家招牌的符碼城市,這些塗鴉就如同地下伏流,從變電箱和電線桿上不斷地湧出,嘗試淹沒黯然失色的都會叢林。
然而如同BBrother般本身就是一塊閃亮招牌─先不論這光芒是刺眼亦或耀眼的─的塗鴉者來說,並非尋常。從零五年開始,Bbrother以及其他幾位政治大學的學生以「上山打游擊」之名在校園內建築物外進行模版塗鴉,在PTT上引起譁然,學生要求校方清除校園內的噴漆;政大廣告系副教授陳文玲的「游擊打到了誰」一系列座談會把游擊隊拉進學術殿堂,試圖釐清事件脈絡、深化塗鴉的意義,然三場下來卻仍不出賦予BBrother以及其塗鴉合法地位。在這之後,BBrother在愛國西路上的某個舊銀行宿舍內進行為期半年的廢墟生活,以警察驅離作終;而一連串以「BBrother」為關鍵字的新聞中,要屬他於零六年九月與其他七名塗鴉者在華山特區內的烏梅酒廠、四連棟以及中五館外牆上噴漆,之後遭文建會依文資法第二條毀損古蹟罪起訴最為人所知,是為「華山特區事件」;由於事發於知名運動鞋廠牌舉辦的國際塗鴉大賽前夕,BBrother獲得了聯合、民生以及中時等平面媒體的版面報導─以及一張警方傳票。
BBrother還記得那時看到新聞報導華山特區的古蹟內遭人塗鴉,第一個反應是「古蹟上塗鴉─那些人完蛋了。」之後就發現「莫名奇妙,在噴完漆的隔一天只有我的名字在報上,過幾天之後就收到警方的傳票。」
BBrother得知被起訴的不久後,便在部落格上發表名為「被分贓的次文化」的聲明稿,提到「塗鴉是一個來自都市底層的聲音,也是那些被主流社會剝奪發聲權的人們,用來自我表達與發表創作的管道。」而如今卻成為「大宗複製販售卻僅少數人圖利的新鮮文化產商品。」並認為為何文建會在准許如ROYAL ELESTIC國際塗鴉大展的同時對他提起告訴。他還發起連署活動,認為文建會應對他取消告訴,並且反對塗鴉這項行為成遭到商業消費。連署成效斐然,在一個月內達到四百人,其中不乏知名學者郭力昕、《聲音與憤怒》作者張鐵志、拷秋勤的范姜等等。
BBrother無奈地回想事件:「華山那邊說我破壞古蹟,但事實是我噴的地方根本就不是古蹟。」,他的塗鴉是在中五館的外牆上,而華山文化特區內被列為古蹟的建築物包括烏梅酒廠、四連棟,而中五館並不包含在內。在上了兩次法院之後,BBrother並沒有比照文資法毀損古蹟罪辦理,而是判定刑事毀損罪,屬告訴乃論,而文建會撤銷告訴後結案。
然而當BBrother發起連署活動後,有些原本與之站在同一陣線的人開始出現不同的聲音:塗鴉做為一種介入,試圖在國家規訓的公共空間/公司及私人資本壟斷的場域內發聲,以便在各色商標與政治標語中找到獨一無二的認同,其破壞潛力本來就不會認同於體制機器。如同塗鴉者Winston所言:「今天塗鴉者塗一個非法的牆壁,就會知道它是非法的,…不要被抓到就說它是藝術,輕到不行嘛!5000元,笑死人,在國外有人願意為這5000塊作牢的。」連署或許為BBrother及華山事件帶來更多的討論與支持,卻也讓人質疑:為何一種游擊色彩濃厚的行動,塗鴉,必須放棄自身處於邊緣、捉摸不定的有利位置,反過頭以公民訴願的形式尋求司法對自己的不起訴?
BBrother 解釋:「連署不是要取得合法性,只是要讓人們了解諷刺之處在於華山一方面准許國際塗鴉大展,另一方面擬告本土塗鴉者。」
BBrother之所以在這兩年內成為討論最為熱烈的塗鴉人,在於他不只塗鴉,還做論述:他說在上山打游擊擊時,模板噴漆是為了挑戰─如同傅柯於規訓與懲罰所闡明的─那個「像極了監獄的空間規劃」,校園,因此塗鴉,作為一種「無法監控的溝通形式」,目的在於逃脫體制,在於將掌控權讓渡給想像力;然後在天橋上、公園內以物易物市集是為了在國家制定的公共空間內找尋參與與創造的可能;在華山特區事件後他特此聲明,塗鴉是「塗鴉是一個草根的、民眾的、非官方定義的藝術創作。」特別是華山事件連署時,BBrother的塗鴉儼然成了新一代的公民行動,文化評論者拿著放大鏡鉅細靡遺地檢視,然後鼓掌叫好,用力聲援。 BBrother說:「有時我塗鴉根本沒想那麼多…,但也不能說他們過度解釋,每個人有自己詮釋的自由。」
今年夏天,BBrother在塗鴉之外,把部落格的文章集結成冊,有了出書的計畫。「當他們聽到我要出書的時候,那些老左的幻想應該開始破滅了吧。」BBrother尷尬地笑了笑。繼Bansky的《Wall and Peace》、一群台灣Free hand塗鴉者的《塗鴉人:轟炸台灣》之後,這是今年第三本以塗鴉為主題的書籍。BBrother說到出書的想法「其實我一直都很焦慮,不管是出書或是展覽,因為我知道一定又有人等著幹我;有人會質疑出書是把塗鴉當作商品,但對我更重要的是這本書連貫地記錄了我塗鴉的想法。參加台北雙年展也是。對我來說,與其強調塗鴉的純潔性和運動基進性,我更想接觸不同的群眾。」其實他可以更加坐立不安些,特別是今年雙年展文宣將他形容為「激進社會運動的活躍份子」之時,一定會有更多人嗤之以鼻,儘管他曾是那些樂生抗爭時被警方丟到內湖山上的一個,畢竟一個塗鴉者與革命家的形象,當中還有很大的一段距離。
其實你可以對台灣塗鴉有任何想像,你可以說它是一種行動,反映都會底層聲音,然後用論述灌溉;說它是種藝術,然後表框放在美術館內,供人靜靜觀仰;你可以譴責那些出賣靈魂、把塗鴉印製在T-shirts、帽子、鞋子當作商品販賣的人,但次文化成癮者請別忘了,把塗鴉佔為己有、用大量論述包裝的同時,依附在塗鴉上的可能性正不斷地被刨去,成為一個可理解、毫不基進、適合主流文化收編的酷炫玩意。「台灣塗鴉不是屬於下階層的,總是有錢有閒的人才會晚上在街上噴漆。」BBrother這麼說。「反叛的青年代表」套用在BBrother身上明顯像是廣編稿般令人忍俊不住,特別是當你知道有這麼一個人在當年CO6台灣前衛文件展時把十個偽造的變電箱裝設在街上,打算讓路人隨意塗鴉,結果自己拿著噴漆和麥克筆試著偽造不同筆跡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