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亞紀 Huang Yaji /原刊載於藝術家雜誌2009年5月號
這次Bbrother在也趣藝廊展出,是他繼「co6台灣前衛文件展」、「主線歸零-台灣年輕藝術家」、「2008台北雙年展」等美術館和藝術空間體系後首次進入商業體系的展覽,並且是首次以「塗鴉」本身涉進(非涉「入」)展覽空間,在自述中Bbrother對著觀眾提問:「這個作品將在藝廊門口宣稱無買日,此宣稱卻具有矛盾性,因為它本身還是存在在藝廊,而又是在門口(一個裡與外的中間地帶),而這個宣稱又是可以標價販售,所以這就竟是一個抗議還是一個商品?」。 (圖片 Bbrother, Buy Nothing Day Bbrother提供)
Banksy之後
若以畫廊和商業體系的論調出發,那無人不知曉Banksy(b.1974),這位在拍賣會上約要價20萬英鎊的英國塗鴉者,他的作品除了名人加持外(不少好萊塢影星喜歡收藏他的作品),脫離了街頭背景的Banksy結合大眾對於英國圖像認知(使用女傭、女王、警察、電話亭等)以及可讓人接受的嘲諷(有關戰爭、消費文化、偶像),滿足了精英文化窺探或收藏「異己」的次文化的欲望-在某種意義上,Banksy塗鴉的作品化、販售化、甚至展覽化,都含有如同他早期將作品掛進倫敦泰德美術館(Tate)或紐約現代美術館(MoMA)的行動,質疑藝術定義和主流同化他者的過程-而正因為有了Banksy,其他任何由單純擷取而出現在商業體制的塗鴉,都將只是提供視覺效果的圖檔,難以脫離被商業體制吞滅的命運。
任何人回顧塗鴉和商業體制的歷史,都會回溯到1970年代紐約街頭塗鴉和回應它們的哈林(Keith Haring)和巴斯奇亞(Jean-Michel Basquiat);而90年代後至今,知名的塗鴉客進入美術館展覽,塗鴉慢慢告別社會批判意義。2006年紐約布魯克林美術館(Brooklyn Museum)展出「塗鴉(Graffiti)」一展時,前言甚至如此寫道:「這個展覽展出具有影響力的塗鴉藝術家,如Michael Tracy(Tracy 168)、Melvin Samuels, Jr.(NOC 167)、Sandra Fabara(Lady Pink)、Chris Ellis(Daze)、d John Matos(Crash)等,來探討塗鴉如何從破壞份子(subversive)成為合法(legitimate),從街頭移到私人收藏和畫廊中……」。這些文字恰好回應同年在台灣發生的華山塗鴉事件,Bbrother質疑那些展出的、被認可的塗鴉,說明塗鴉面臨著失去反對立場的危機。
若將塗鴉單單視作「使用噴漆、完成代表次文化的圖像或文字」,便忽略了塗鴉所擁有的行動意涵-游擊(tag)、發言、空間、批判等-現今,唯有貫徹塗鴉內在精神、發展出新表現者能才被當代藝術認同。2006年台北雙年展中展出的羅德(Robin Rhode, b.1976)透過攝影、錄像、動畫記錄用塗鴉完成、帶有街頭文化和幽默的表演,結合具有自身歷史的場所和不斷被擦拭、只短暫存在的塗鴉,建構出另一種藝術形態。羅德去年並在倫敦White Cube畫廊個展,成為其正式代理藝術家。禾瑞洛(Federico Herrero, b.1978)的塗鴉則深切關係其祖國-哥斯大黎加的政治和文化傳統,他在中美洲的公共區域、或是代表城市空間的特定材質上塗鴉,畫風是介於抽象和寫實間的色塊。禾瑞洛最有名的「Carefully Repainted Yellow Areas(2003)」是替路邊褪色的圍牆重新上色,並在原有圍牆間再加上新圍牆:禾瑞洛主要探討城市的界線問題,曾在2001年威尼斯雙年展中獲得新藝術家獎。
至於今年以Swimming Cities of Serenissima計劃前往威尼斯雙年展的Swoon,則是除了塗鴉外不斷執行社會性計畫的藝術家,Swimming Cities of Serenissima是Swoon以資源回收的物件製成的船隻,將自斯洛維尼亞出發前往威尼斯雙年展開幕,之前Swoon在密西西比河執行過類似的Miss Rockaway Armada計畫-這些船隻被建造成宛如漂浮的城市、或象徵性的避難所、或代表全球的遷移行為。Swoon同時也在紐約Deitch Project個展,畫廊空間被轉化為城市迷宮,在具有廢墟感的裝置中Swoon延續了塗鴉游擊精神,塗鴉、模板在混亂的空間框架下偶然出現。
Bbrother和塗鴉的台灣版解讀
看完Bbrother 2008年在台北雙年展的展出後,我問他一個很蠢的問題:「對你而言這是塗鴉嗎?」-如果將塗鴉作為探討公共空間中政治權力(包括公共權、發言權、所有權)的表現,那重點是這之間的政治權力和界線的問題,至於以何種形式發生,甚或是不是塗鴉,對於Bbrother來說並不是探討的重點,也不是評斷他作品的角度。而除了在美術館中曾展出的幾個計畫外,早期的「廢墟」、「選舉旗幟計畫」、「以物易物」,到近來的「社區教學」、「果菜市場」,Bbrother從2006年來不曾間斷地繼續著具有涉入或顛覆意義的社會行動。(圖片 Bbrother 2008年台北雙年展參展作品「牆之外」 Bbrother提供)
其中,「社區教學」或許讓人感覺是個溫馨的小插曲,但也看見塗鴉在台灣的獨特解讀-Bbrother受 到社區「邀請」「教導」小朋友塗鴉,首先,家長因小孩日後志向為當藝術家而帶他們來「學」塗鴉,在台灣「預設立場性的開放」中,塗鴉已經被認定為藝術的一 種(但卻又有鼓勵民眾檢舉塗鴉的獎金制度);其次,在社會大眾的認知價值中,塗鴉是值得「學習」的,也就是相較和塗鴉所對立的「制度」,反而是塗鴉吸收了 大眾的認知價值。
在這樣異於西方的台灣背景下,反對黨可以永遠存在嗎?或是,究竟什麼是永遠的反對黨?因為不可能有永遠的反對黨,所以不定型、不屬於任何體制、游擊的形式必須繼續存在。對Bbrother來說,野生的塗鴉是沒有界線(無論場域上或理念上),但是體制(美術館或商業體制)卻存在著界線,如何讓涉進體制這樣的行動仍保持原本沒有界線的野生性,甚或將體制間(塗鴉、美術館、商業)組織成流動的體制、發展出矛盾性和批判性,是他的理念。由此說來,涉進商業體制的Bbrother,以「無買日」此具有吊詭性的主題(因無買日是透過資本主義架構進行,必須透過消費本身來傳播拒絕消費)製造本身在畫廊展出的矛盾性,又因非真正存在於牆面的塗鴉來反省塗鴉的商品化,突顯了塗鴉和商業體制間存在的矛盾與辯論-無論最終是抗議或是商品,Bbrother都目的性地毀壞我們對於塗鴉進入商業體系的認知,也游擊著我們對於塗鴉的各種解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