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大貓說,剛開始塗鴉的時候,每次在晚上遊走時總是感到屁滾尿流,
那時會想大概在人生的某個時刻之後,我可以像反叛的類型人物一般:我也可以很有種,我也可以活得沒有恐懼,視危險如家長便飯。
如今,在五年過後,每次塗鴉的時候還是感到屁滾尿流。
我跟大貓說我成長在公務人員家庭,從小出生到現在唯一學會的就是恐懼,
你必須要恐懼權威、恐懼不道德、恐懼犯罪、恐懼警察、恐懼被視為不良份子等等。
我說,我從小在恐懼與學習恐懼當中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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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的,生在一個公務員家庭,我也深刻地恐懼平庸。
因你從小的與人相同,我跟大貓說我那時以為全世界的人都是公務人員,每個人的媽媽都是國小老師,大家都住在都市的公寓當中。我的童年生活如同在巨大的庸俗海洋中游泳一般,你在不斷地家庭聚會、週末出遊、郊外野餐當中渡過。
當你在不斷地家庭聚會中看到一次又一次重複的親戚、與相同的話題、相同的場景,如同惡夢般地不斷重複,你會有想要尖叫的衝動。
在我小時曾暗自希望父母能離婚,一個決定性的悲劇的瞬間發生,家庭的分崩離析也許至少能逃離那片庸俗海洋。
青年時期我希望依賴每夜搖頭丸帶來的e世界,極致的墮落也許能突破那片庸俗海洋。
而不知從哪個時刻開始,我開始恐懼如同我父母一般成為庸俗海洋的一員,與我父親一般可以拍著腿自稱為社會中流柢柱的那樣、主流社會的具體呈現。我恐懼我的生命不具有意義而只是資本主義社會的一根柱子,因為我以為與被教育人人都是獨特個體云云,獨特個體會在庸俗海洋中淹沒並且葛屁。
於是塗鴉成為一種手段,經由噴漆罐證實我能跳脫中產階級教育的身分,成為另一個人另一個身分,而展示個體獨特的存在。
在英國,我認識了數個目前正在讀純藝術的塗鴉客,當與他們談話時就如同照到鏡子一般感到不堪,於是我又發現一切又掉入陳腔濫調,一切又是再次地俗套,因為世界上沒有所謂的獨特存在,所謂的獨特只是從一個陳腔濫調跑到另一個,庸俗海洋到庸俗湖、庸俗池、與庸俗大便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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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大貓說,直到現在我每次塗鴉時仍是感到屁滾尿流,每當在黑夜中游走時,總是陷入歇斯底理的恐懼當中,我的家庭背景不斷地告訴我一旦被抓也許會被驅逐出境也許會有許多麻煩如果家人知道了怎麼辦而又該怎麼跟爸媽交代等等。
第二天早上開門時總是有種幻想,感覺門口有兩三個警察埋伏在前院。
但是同時間,另一個自己又會嘗試控制驚慌,控制自己去成為另一個個體,以超脫自我,以成為那個可以很有種、也可以活得沒有恐懼,視危險如家長便飯的反叛類型人物,一個浮游於庸俗海洋的可能性。
像是一次又一次跟自己開玩笑一般,而於是每個塗鴉都是這樣不斷自我矛盾的過程。
我最後跟大貓說,在中產家庭出身的,我們擁有未來、我們認為我們能改變這個世界,但是到真正能改變世界的時候時,往往我們卻總是沒種硬幹下去。
而海洋之外還有另一片海洋,除非遠離這個星球,不然永遠也無法逃脫。
你可以。
可是你可以。
no puedes
我超級無敵喜歡這篇的。完全把這個世代害怕平庸的我們揭穿得非常徹底。字字見血。
當你自認為獨特時,你才真正獨特,其餘時間,你只不過是個普通人。
所以我總是試圖讓自己自命不凡
或許我永遠也搞不懂,這只不過是"自我感覺良好",還是能夠讓我無敵霹靂屌的特效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