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

四月十日:陷阱

作為觀光客的好處是:你有用不完的空閒時間,因此,你可以重新思考你的人生。通常的時候、你只是忙著活著,拖著你的身體來回家中與工作、找尋下一頓飯、與下一份薪水。

在我旅行的這段時間,我理解到我的生活很多時候和陷阱有關。

人生有很多陷阱,而絕大部份的時候我們掉入其中的一個。然而,人生重點不在於逃離陷阱,而在於承認局限自身的陷阱。

當我剛從台灣大學畢業的時候,我曾經花了四年的歲月成為一名專業的塗鴉客,儘管這詞本身有其奇怪的自我吊詭。在這段的日子當中,人生目標相當的簡單,那便是在街上盡可能地簽下自己的名字,同時,卻不被警察抓到。

如此非法的實踐,需要一嚴格的工作方法、與破壞公物的計畫。那時的我依照每日最沒有公權力出沒的時間與地點、列了詳細的工作時程,每週五天的每個晚上,我每日凌晨兩點由家中出門,在大街小巷巡邏、選定地點、工作、六點左右吃了事後早餐、回家並在八點上床睡覺。我花了四年的時間發現自己的生活掉入陷阱當中:我被永不被抓的想法給逮捕、我被工作計畫和每日生活常規給困住、我被噴漆罐困住、我被傻蛋塗鴉社群給局限。我被困在台北一個又一個的暗巷當中。

當我在英國的藝術學院畢業之後,我開始了所謂新興藝術家的人生。所謂的藝術世界,從一抽象的理論概念,成為一個社會真實。我理解到藝術世界不過是真實世界的反照,藝術依照社會的階級制度,將自身劃分成少數幾個貴族般的藝術明星、已建立一定聲望與收入的中堅分子、與廣大的新興藝術家無產階級,這些人投射在這個藝術世界當中的,是他們的無價值與無存在。

在這個階段的人生當中,我常常旅行,從一個國家到達另一個、追趕著展覽與藝術節;奇怪的是,不論我身在何處,我發現自己永遠到達了到一模一樣的白盒子空間、與同一群人困在一起、並聊著一模一樣的話題:“所以貴國的藝術圈狀況如何?“、“所以你選用的材質是什麼?“、“我的裝置結合了現成物與手工藝品、是當代生活破碎現實的繼續中呈現…“

我被藝術世界給困住,我被困在它雄偉的美術館、藝術中心、藝廊、它的社會集結如藝術家團體、基金會、專業人士如藝評家、行政、收藏家當中,這是一個龐雜又自我完整的世界,裡面有自身的價值系統、自身的邏輯、如此完整,又如此地混亂。我被困在它的虛情假意又尖酸刻薄、我被困在公關操作、我被困在錯綜複雜的人脈圈當中。這個陷阱叫做新興藝術家,卡夫卡般的生活。

觀光客也是一個陷阱,作為旅行者、你有享樂的義務。如果你開始覺得無聊、索然無謂,那麼旅行便失去了意義。

也因此,我總是為了芝麻小事如天氣變差、看了低廉可悲的劇場、或人們滿嘴俗爛等感到憤怒,我的腦海總是跳出一連串的獨白,高喊著:「我付了錢來到這裡!」、「消費者至上!」、「娛樂我!」

旅行第二周,我被困在對娛樂的渴求、與對好逸惡勞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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