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導/評論

从涂鸦客变成艺术家/Vice Magazine(China)

民主乡巴佬,伦敦(2012)

民主乡巴佬,伦敦(2012)

作者:黄莉莉

Bbrother,本名张硕尹,曾经是台湾最出名的涂鸦客,他的涂鸦名很容易令人联想到乔治·奥威尔小说《1984》里的 “老大哥”,他所涉及的街头创作并非只是与警察玩捉迷藏的游戏,而是用涂鸦的行为激发市民对公共空间的反思,是在本土发扬涂鸦文化根本精神的代表人物。

2005年,刚从大学毕业的 Bbrother 与几位朋友在母校台湾政治大学发起了 “上山打游击” 的行动,在校园内部和周遭大肆涂鸦,一向井然有序的校区一夕之间充斥着混乱,夹杂着反抗信息的喷绘。这样突如其来的视觉袭击,令校方和师生都感到一阵错愕与愤怒。此后数日,“上山打游击” 团员迅速在网络论坛成为了全民公敌,但也有不少人认为,他们的行为替自己宣泄出一股莫名的压抑,并对他们的行为感到支持。

校园事件平息之后,Bbrother 和其同伙又在台北一处闲置多年的废弃公家宿舍发起了 “废墟占领” 行动,试图集结数十名来自不同领域的创作者的力量(和当地的流浪汉),共同将没水没电又有老鼠乱窜的艰难环境重新建设成一股有年轻人独立自主的生活圈,以此实验性的方式勉强存活了几个月。之后又在公园和天桥上不定期举办 “以物易物市集”,鼓励人带着自己所拥有的物品和才艺到此进行非金钱的交换。

2006年,Bbrother 因在华山涂鸦了这三个逐渐消失的工人图像,而遭到了文建会以 “破坏损毁古迹” 的起诉

2006年,Bbrother 因在华山涂鸦了这三个逐渐消失的工人图像,而遭到了文建会以 “破坏损毁古迹” 的起诉

上述这些活动都像在为 Bbrother 于2006引发的 “华山事件 热 身。那是一次令人兴奋的反抗体制最终成功的事件,发生在台北一个叫华山的地方:这里很久以前是台北酒厂,后来因工厂关闭长期闲置而成为废墟,也就自然变成 许多涂鸦客热衷于创作的地方。拥有如此特殊外貌和历史,在华山废墟厂房面临被拆除的时候,文化建设委员会将其拯救回来,便以保留重要历史文化遗迹为由,将 此地设成华山文化创意园区。谁想到,Bbrother 与同伙们例行惯例的回到华山涂鸦时,却被文建会取缔被告严重 “破坏” 古迹,Bbrother 因此吃上官司并可能面临坐牢处分。文建会的双重标准引起大众的热烈反弹(更可笑的时,“华山事件” 正好在华山将举行的 “史上最震撼视觉的国际涂鸦寻回大展” 前夕),在百名艺术家、学者和大众的联署支持 Bbrother 下,文建会最终撤回告诉。

时常自嘲承认自己永远无法脱离体制的 Bbrother,在2007年果然逃不了当兵的命运。在部队中蹲着的 Bbrother 似乎想通了什么,将一直以来在自己博客上对于每次行动和计划的详细纪录集结起来,出了一本书叫《一起活在墙上!》。退伍后,Bbrother 并没有如大家期待的那样到街头继续涂鸦,而是决定前往英国伦敦金匠学院进修艺术学位,同时改名为 “叮咚张(Ting Tong Chang" 为创作名号。

地下道,伦敦 (2010)

地下道,伦敦 (2010)

“叮咚张” 的第一个作品,是给英国政府各部门写信问 “何谓民主?”。他本来想以一位初熟民主体制子民的身份,向一个民主系统雄厚的国家寻求指点迷津,但却得到了英国政府各机关一些很官腔又无解的回应。

他的第二个作品《地下道》,则是在学校工作室地板挖了一个洞,来寻找据说被工作室建筑掩盖的古老游泳池。然而,下面却什么都没有,他还因此受到校方的来信谴责,说他的未经许可违反校规的危险行为可能会被处置。此后的作品,“叮咚张” 开始运用机器和鞭炮,制作一些看起来应该很容易但时常出故障的作品。

近期,“叮咚张” 发布了他最新的系列《马尼拉邮轮》,作品在西班牙不同城市以涂鸦的形式出现,我们借着这个机会与他聊了聊,看看他如何从一名涂鸦客成为了艺术家。

VICE: 为什么给自己取 “叮咚张” 这个名字?

叮咚张:Ting-Tong Chang 来自於英国的喜剧《Little Britain》,里面有个来自泰国的亚洲女性叫 “Ting-Tong”,属于西方人对亚洲的刻板印象,没什么无意义;我取这个名字,也是某程度的自我嘲讽,也只是单纯无意义的文字组合。

和我们说说2005年大学毕业你怎么开始涂鸦的吧?

一如同所有文科的高等教育 —— 大学毕业等同于失业。2005年毕业那时走出校门,面对的是台湾经济的一片不景气,同时又有感於文化产业之剥削、假创意真代工,那时的自己便开始把涂鸦当作一个可能的出路。

当时你都涂鸦些什么? 

我的涂鸦大概分成几个系列。最早开始做的一个,是 以台湾老照片转换成为涂鸦、内容包括口传历史、俗民文化、一直到解严前后。后来也做过用《苹果日报》刊登的凶杀案视觉模拟图,修改以后重新画在街上。还有 一些比较个人的、比如说将身边的朋友用重新表演的方式,制作成一系列涂鸦。多多少少这些系列把都市空间作为一个说故事的空间,涂鸦比较像是一种影像、与文 字的回应,去讲述一个或是多个叙事。

北京,南锣鼓巷(2010)

北京,南锣鼓巷(2010)

有些人说你的涂鸦像学 Banksy,你对这样的评价有什么看法?

就如同每个作品形式,必定有技术/想法的承袭挪用,与之后个人的再演变。这在当代艺术上已经是熟悉的方式。如同前一阵子 BBC 做了一个专集,指控 Banksy 抄袭法国艺术家 Blek 的风格,这种论点似乎反映了有些人只看到表面形式,却看不到形式之后的个人选择、 借用与转换、与表达之不同。

Bbrother 成名以后,你为什么没有像许多台湾的涂鸦客一样,展开一些商业的合作?这样生活不会更容易些?

当时有些跟商业艺廊、品牌合作的机会,但没有把它当成主要金钱管道,主要是当时没有太大的动力。第二是自己与合作对象双方面都没有想好真正的合作方式,也因此,这样的商业合作都有不了了之。

从在台北的街头涂鸦,躲警察,到组织 ”废墟占领” 试图建立一个给年轻创作者的短暂乌托邦,到 ”以物换物“ 市集;在台湾,你一直是个积极的社会事件发起者。选择离开台湾到英国进修艺术硕士,经历了怎么样一个内心转折?

也没有到社会发起者。那时主要有一群朋友,每天几乎都见面、东想西想、东弄西弄,很多的活动都是这样产生的结果。但也因为这样的创作方式很时间消耗、友情消耗,常常把自己弄得很累,一身腥,加上台湾环境局限,狭隘,许多不必要的流言蜚语,最后,在08、09年之间大概已经在一个临界点,加上出国本来就在计划之中,便出去了。

在英国,你的生活状态和创作方式怎么改变?

在台湾的时候,因为物价、社会状态、生活状态种 种,比较能将创作保持在单纯的环境当中,于是有相当稳定的生产,但是狭小人际圈当中的错综关系,心理状态确相当复杂;相较于欧洲的状况,一个作品常常是当 时当下、社会、金钱资源等不同变数相互影响出的结果,也因此,创作变得十分复杂,但是心理状态却相对单纯。

马尼拉邮轮,马德里(2013)

马尼拉邮轮,马德里(2013)

之后为什么会选择留在英国呢

主要原因是因为在这边的生活状态可以提供一个比较 完整、延续性的思考,在亚洲比较难做到。首先大概是因为在西方人际距离较远、艺术圈较大、人与人之间尽管彼此讨厌但是还有喘息的余地,再来是因为伦敦来来 去去的人口很多,常能见到不同形态的展览与艺术节,多元化之下反倒比较能让自己理清自己到底想干嘛,最后大概是纯粹心理性作用,我自己觉得人不能过得太舒 服,奸诈的民族性格、普遍的傲慢、与高物价的伦敦,很难让一个人感到生活舒适,某些时候反倒比较能刺激创作。

你的作品似乎总有一种认真计划过,但结果都不小心搞砸或失败的感觉,能否和我们聊聊你的创作理念?

在英国之后,我主要的作品都以 “机器” 为主轴,包含了不少较复杂的机械与结构,出于意外亦或是概念上,这些机器的运作总是包含了拋锚、损毁、爆炸,于是,机械之生产本身便包含了自身的失败。不 论采用何种媒材,每个作品几乎都包含了许多拋锚之后尝试维修、补救的过程,也因此,我总是把每个作品看作是一段行为,在每段行为其中,是我跟机器永恒而注 定失败的挣扎过程。

这种挣扎和失败的过程其实挺有意思,让在看起来很简单的作品,存在一种很荒谬的美感。

对,哈!至少我多多少少是这样看的。

提到行为艺术,听说你去纽约拜访过行为艺术家谢德庆?什么时候去的?你和他聊了什麼?

我很早的时候便听到谢德庆的作品,但他真正开始四处展览、活动都是这几年的事情,而拜访他是在今年初去纽约驻村时、顺便去的,具体来说就是我写了封信给他, 表明想跟他聊聊,他说了个时间,我便去了,至于真正聊了什么、得到何种启发,实际上也没有太多,那次见面大部份都是在闲话家常,后来他便煮了晚餐给我。

他煮了什么

意大利千层面。

有保持联络吗
有,偶尔还是会写信给他,但不是每天联络。

大菜粉蝶,荷兰(2013)

大菜粉蝶,荷兰(2013)

近期你刚落幕一个行为艺术作品《大菜粉蝶》,做这个作品的初衷是什么?有如预期完成吗?

这个作品是跟荷兰科学家:妮可凡丹的合作计划,这个行为/装 置主要针对两个面向:一、是人如何看待自然环境、以及与其假定平衡的、自我循环的生态系统;二、是连接到联合国食品与农业组织所提倡的吃食昆虫作为替代性 的食物,以因应快速增加的地球人口。于是,我便计划制作出一个假定上 “自给自足” 的生态圈,同时住在里面,让自己的尿液、昆虫、与植物相互供给、相互循环。当然,这个平衡、自给自足的现象不过是个假定,是一个制作出的假象。最后,这个 原本预计为期三天的行为在进行了两天一夜后,就在疲惫、供水系统故障、淹尿液水灾、昆虫食尽等种种原因之下结束了。

结束以前,你脑海中是否浮现过谢德庆?

我想作品的重点不同。这个作品里面尽管使用了 “自囚”,但还是延续了我之前的几个作品。于是,重点比较在:怎么在装置中呈现一个自我循环、供给的 “循环系统"。因此,尽管用了谢德庆的自囚,一天与三天,似乎便没那么重要。至于自我囚禁,比较是把谢德庆作为一个 reference,提供一个理解循环系统的解读方式。

 

图片来源:Bbrother, Ting-Tong Chang

Link: http://vice.cn/index.php/Read/taiwanese-graffiti-artist-bbrothers-transform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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