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雞之外,各式各樣的人都跑來了廢墟,不論你願不願意。
廢墟佔領第十二天,吸膠阿伯在廢墟當中出現,他就這樣走進來,手裡拿著裝滿強力膠的袋子,所有人帶著驚恐的眼神看著他,瑪莉靈則是一副看到鬼的樣子。
「嗨,不用理我。」吸膠阿伯說。因為不知道該叫什麼,所以就叫他吸膠阿伯。
全廢墟大概只有IR跟他最熟,她總是在吸膠阿伯旁邊彈著吉他,吸膠阿伯無言地聽著。畫面出乎意料的合諧,不知道為什麼。
從此以後,吸膠阿伯成為廢墟的地景之一,一個強力膠塑像。
「老弟,有煙嗎?」晚上,吸膠阿伯自我身後說道,深夜兩點的廢墟,只有我跟他在小客廳。
我側眼看著吸膠阿伯正上下劇烈顫抖的手,酒在杯沿四處潑灑(嘿,那不是我的杯子嗎?),不知道最後有多少順利到達嘴裡。
我掏了掏口袋,從底部拿出兩根皺掉的香煙,遞給他,也為自己點上一根。煙頭的火光照著吸膠阿伯飄渺的眼睛,吸膠阿伯將煙拿在手上呆呆的看著火光燃燒著。
在今天早上發現鐵鎚跟老虎鉗就這麼憑空消失之後,我被迫拿著磚塊奮力地把釘子敲進木椅之中,紅色碎削佈滿手臂。破木頭表面迅速龜裂並成為碎片。
吸膠阿伯的鼻毛探出頭來,隨著風顫抖著。
我心中想像著他在夜黑風高之下走進我的房間,以極度顫抖的手,把我的鐵鎚跟老虎鉗子放進袋子中,越窗而出,消失在暗夜。
吸膠阿伯在我身後說「這是一個吸毒者的悲哀」,也像在對自己說。
我揚揚眉毛,嘗試用同情心的語氣說:「是喔」
「是喔,是喔。」
吸膠阿伯拿了小茶几上面的水梨,咬了一口。
發紫的嘴唇流滿了汁液,我不知道還有誰可以把水果吃得那麼津津有味。
其實,這是送給里長的禮物;前幾天,我跟IR還有台大生捲毛,抱著一盒水梨,踏入了里長服務處。
IR說:「你好,我們是一群大學生,計畫著在愛國西路上的廢墟舉辦一系列的活動,請多多指教。」
里長帶著一臉狐疑的表情,問我們:「你們有申請嗎?」
「申請?」拿著水梨的我手心正在流汗。
「對,那塊是台灣銀行的地吧,你要向他們申請,經過核可之後,再到警察局申請,提出書面計劃,最後,才來我這邊。」
「但是,這塊地沒人用不是嗎?」
「對,但是你還是得申請。」
申請?為什麼要申請?在他們眼裡,這裡不過是一張權狀、一個等待轉售變賣的物品罷了,將這塊國有地棄置不用的,是他們吧,將地棄置,圍起來不讓人們使用,是種罪過吧,使用棄置的東西重新利用還得要申請,真是荒謬透頂。
於是我們起身走人,臨走前,里長伯打死也不肯收我們的水梨。
「怕收了就要擔責任吧。」IR這麼說。
於是,水梨禮盒現在躺在廢墟當中,吸膠阿伯吸吮著果核,又拿了一顆。
「這可以吃嗎?」他問。
我斜眼看了看房間裡的三隻鐵棒,心裡盤算著,在緊急的情況之下,怎麼用最快的方法把他擊倒?
「我從20歲就開始吸毒了,吸毒毀了我的一生」
第三十五次的重擊讓剛搭好的兩個木頭支架劇烈的搖晃,灰塵四散在我的眼前,我劇烈地打著噴嚏。
「幹,幹,幹。」
從他的頭頂擊下,可以瞬間將他打昏。或是打在四肢上,可是,如果他拿武器怎麼辦?
「我有一個兒子,跟你差不多歲。」
我隨手拿了一頂安全帽,跟鐵棒放在一起。
「我太太不要我了,我完蛋了,玩完、死定、結束、這就是我的一生。」吸膠阿伯在後面捶胸頓足,像是受傷的肺癆猩猩。
「別難過啊,往好處想,至少你還有……嗯……強力膠啊。」
我嘗試安慰他。這時吸膠阿伯縮成一團,另一隻手握著灌滿強力膠的塑膠袋。
我的心中閃過了幾種作戰模式、殘殺模式、毀屍滅跡模式
幾百種階級仇殺在我心中閃過,在五分鐘之內,我心中是人類幾千年來的縮影
埃及奴隸推著大石頭到沙漠中央玩著法老王的大積木遊戲,
羅馬人揮舞皮鞭打著迦太基人巴勒斯坦人亞細亞人北歐蠻族,
啪、啪、啪
啪
啪
像在打蚊子
佬佬把洗腳水潑在丫環身上。
佃農每天揮汗如雨,養著地主的胖屁股。
「你不犯我、我不犯你、我跟你還是可以成為好朋友的。」
吸膠阿伯走過來拍拍我的背。
「是歐是歐是啊是啊當然」
吸膠阿伯把最後的酒喝光,將我的杯子放在我身後,(是叫我自己洗的意思嗎?),自己下樓,走了。
這時我的木頭架子垮了,只剩下一堆碎裂的木屑。
隔天下午,我在衣櫃底層發現了我的老虎鉗跟鐵鎚
是三天前怕被偷走而故意藏在那的。
雖然之後,我們丟的可不只是老虎鉗跟鐵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