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墟占領第四十天,經過一個多月的清掃之後,廢墟已經大致整齊,二樓的瓦斯管線被重重的膠帶綑綁了起來,我們終於解決了廢墟隨時會爆炸的問題,另外,我們修補好了大部分的門,清除了大部分的垃圾,碎玻璃,與擋住通道的大型家具,也清出了書城與小客廳做我們集會的地方,還有一間給雞住的雞舍。你知道為什麼工作會如此迅速嗎?
因為所有人將房間的垃圾直接往一樓拋去,所以那一個月你隨時都可以聽到轟然的一聲巨響跟從天而降的巨大沙發;一樓,是廢墟四層樓裡面唯一沒有人認養的地方,因為那是一個巨大的他媽垃圾坑,堆積了二至四樓所有的廢棄物,跟我們製造的空酒瓶,和洋芋片鋁箔包。
而這也帶來了一些壞處與不便,比方說,在進入廢墟之前,你得翻越各種大大小小的垃圾,還得防止自己被玻璃瓶刺傷。我想就算沒被地主趕走,我們總有一天也會被垃圾所淹沒,幸好那天並沒有到來。
有了(還算)乾淨的房間,許多人開始在各自房間做各種的創作與實驗,每天你都會看到有人在某個角落塗塗抹抹著。在這裡不需要跟在街頭一樣四處躲躲藏藏,還有用不完的白牆,經過的人還會坐下來看著你畫,給予一些意見,你甚至可以出去買個飲料便當再回來,我不知道還有沒有比這更好的地方,這裡是偉大的塗鴉練習場,有幾個傢伙在這裡留下一些很酷的好作品–我認為比外面的所有塗鴨都還得酷得多。
這時候,第二名流浪漢來到廢墟,他的名字叫作阿民,帶著一條床墊與一台腳踏車,每天總是自言自語;為了防止黑山老妖的襲擊,阿民為整間廢墟畫滿了符咒,於是這裡的塗鴉總是跟符咒交插出現。
(關於阿民與黑山老妖,我永遠都搞不懂他們之間的關係,雖然我從來沒有跟黑山老妖打過照面,不過聽阿民的描述,通常的時候,黑山老妖是一個兇惡的傢伙,會在廢墟裡面飄來飄去,吃掉他遇得到的人,而之所以沒有吃掉阿民,全都是那些符咒的功勞,也因為阿民總是會在最驚險的一刻躲過或是跳開;但是,有時候黑山老妖人又很和善,會跑到阿民的房間跟他聊天,像是,封他做這棟廢墟的國王之類,還允許他在廢墟當中挑一個王后,雖然我不知道最後有誰有這榮幸接受如此高的榮耀。)
我從不知道瑪莉靈會畫畫,我想她應該還有很多東西沒讓我知道,我以為她只是演戲,就跟我認為大骨只是玩團阿布魯只是看團一樣,不過瑪莉靈炭筆畫畫得真好,她是那種會用黑白表現一切質感的那種畫家,或是我純粹眼花,我與瑪莉靈都在這裡留下了不少作品。阿布魯則是在廢墟亂逛,東摸摸西摸摸,彈著吉他;只有大骨,突然不知道該在這裡做些甚麼,在我忙著跟所有進進出出的人談笑、想著這個人還會在我眼前出現多久的時候,大骨只是坐在這裡感到手足無措,他不畫畫,除了嘲笑之外也難以跟其他人有甚麼心靈的互動,而且,他認為來這裡絕大部分的人都是白癡,除了正妹之外。他玩音樂,但是他的團卻打死也不會來這個地方表演,他的前女友在四樓占了一間房間,所以非必要他絕不到四樓,而且他大概覺得我忙著跟湧入廢墟的人扯東扯西,帶著各種人參觀說這是我的房間、這是我的塗鴉、這裡是我們的小客廳等等的很…他媽的世俗。
我不再像甚麼塗鴉客,或上山打游擊的革命青年,我比較像是穿著米色西裝的房屋仲介,對著所有進來的人哈腰鞠躬。
也許我是,不然你希望我他媽的怎麼做?對所有進來的人比著中指?叫他們滾回家去?再說,這些廢墟大骨究竟幫了甚麼?最多他只是坐在沙發上看著所有人掃地,再冒出幾句:「幹麻那麼辛苦?反正明天還不是髒了?」之類的話,還真他媽的有建設性。
或是在住戶大會上帶著諷刺看待一切,說:「那麼乾脆大家收一收回家好了。」
這也是個好提議,我們怎麼都沒有想到?謝了,大骨。
「你也知道大骨就是這種人。」瑪莉靈嘗試安撫我們兩人的情緒。
我相信她也是這樣跟大骨說的:「你也知道他就是那麼市儈。」之類的。
不過似乎無效,當初上山打游擊的四個人在廢墟當中透露出微妙的敵意,一切的破碎只在旦夕之間,瑪莉靈與阿布魯夾在中間不知道如何是好。
似乎在那麼一天,大骨沒有在住戶大會上面出現,我問大骨:「喂,你怎麼沒來?」
他說,喔,我很忙;我說,你以為我第一天認識你嗎?少騙我你很忙,因為我知道你一點都不忙。
大骨就火了,他說:「我不知道我到底來做什麼。」
我說:「對,因為你在這裡真的沒做什麼。」
中間一大段髒話就此略過。
「去啊,繼續當你的房屋仲介。」他說。
「當你的廢人,什麼都不幹嫌手髒。」我說。
「喔,玩你的小遊戲吧,宣傳,把全台北市的文藝青年都找來,當你的塗鴉英雄,搞你的廢墟傳奇吧,希望能滿足你的明星慾。」
我跟大骨說了類似:「他媽的其實你可以不用來」之類的話,我不確定我有沒有加他媽的,或是其他更髒的話,於是,大骨再也沒有出現在廢墟當中,不久後,阿布魯也不來了;廢墟的人群中,只剩下我和瑪莉靈,每每在困窘的看著彼此時內心都有一種複雜的感受。
於是,上山打游擊便消失在廢墟當中,成為了一個歷史名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