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布魯在電話裡說:「快到了!等我三分鐘」
身為阿布魯的朋友,你必須要習慣一件事情,他總是把約定的時間自動加上一個小時,比如說阿布魯說「快到了!等我三分鐘」意思就是他還有一小時零三分才會到,足夠你在麵攤吃雜醬麵順便看一集的大長今,他說: 「喔,我在路上了。」表示他剛睡醒,你可以先回家收個信寫個網誌之類。這傢伙每次都幹這種事情,讓對方跟白痴一樣呆呆的在電線杆下守候,讓你像是望夫崖吹著寒風淋著細雨享受一個人獨處的樂趣。
一個小時之後,遲到的阿布魯提著一堆啤酒走在通往廢墟的小巷中,後面跟隨著一台警方巡邏車。這時我們遲到的阿布魯為身後的壓迫感感到莫名的緊張與焦慮。
其實,夜間的獨行男子提著一堆啤酒走在廢棄的小巷中並不可疑,一點也不,這是何時何地都會發生的情況,你只是一個正好經過的無名路人,遇到這種情況,你大可以默默的走過小巷繞一圈再回到廢墟大門,或是,你可以假裝揀東西等巡邏車開走,這樣一點也不可疑,不是嗎?
我們應該開個講習班,名字叫做「你該如何面對警察而不會慌張」,「你該如何不把所有人置於險地?」我想應該很有幫助,不是嗎?
而我們的阿布魯,當著一車子的警察的面,一轉身就鑽進了廢墟當中,幹得好!這個混蛋!為什麼不乾脆寄張邀請卡給派出所所長?
這時,我們的廢墟一樓到處都是警察的手電筒閃光,而樓上,坐滿了參加集會的廢墟住戶,與大剌剌冒著煙的烤肉架、放著音樂的全套音響組合。
在下一秒鐘,所有人開始在整棟廢墟內奔逃,幾個人將兩大罐的綠茶全倒在木炭上,製造出極濃厚帶有淡淡綠茶味的濃煙。
我站起身跟著兩三個人跌跌撞撞地往樓上竄,在黑暗中痛快地踩著對方的腳,中間不時傳來「哎呀」、「讓一下」、「等等我」之類的聲音,大家在推擠之下上了樓,各自往不同的房間竄去,霎那間,所有人在廢墟各處消失。
廢墟恢復悄然的平靜。
我趴在樓梯口,聽著走上樓的腳步聲。
喀、喀、喀。
「媽的媽的媽的。」內心一直默念。
這時你會覺得時間怎麼他媽的特別漫長,像是一小時、一週、像是一年,你在猜測著接下來該發生的事情,你猜測著,你用你靈敏的知覺感受一切。
經過了十分鐘,你可以清楚的感覺某人上樓了,帶著清亮的聲響,手電筒閃光往我身旁照去,我轉身沿著走道半爬著往房間竄去,重心放在腳尖,試著不要發出聲音,緊張讓我滿身大汗、全身酸痛,我覺得膝蓋以下一片酸麻,在黑暗中半滾半爬得到了沙發後面,背部頂著絨毛花邊,這時心臟發狂一樣噗通噗通狂跳,滿地的灰塵讓我無法呼吸,卡在我的喉嚨,像吃了一整個煙灰缸。
一切一片寧靜。
過了一會,在心跳逐漸平緩之後,喉嚨只剩下一種乾乾的感覺,冷靜中我發現自己跟所有的朋友都失散了,我不知道所有人都去了哪,阿布魯那傢伙在哪?我看到他往樓下衝去,大骨呢?從一開始就沒見人影,瑪莉靈呢?
我從沙發背後探頭而出,遠遠看到房間另一頭某個人影在門柱旁浮現,兩隻眼睛有著路燈的閃光,我與他眼神交會著,我嘗試用眼神告訴他警察正在上來,並用向上的手勢比著。
那人顯然會錯意了,閃出門柱,搖頭晃腦的往這邊猛衝。
我連忙揮手制止,不過顯然地他認為是告訴他加快速度的信號。
那個白痴。
「誰?」
樓下傳來大叫的聲音。
「誰?停住。」
手電筒照到他身上,人影浮動著,露出驚恐又白痴的表情,大骨,好傢伙。
我轉身消失在房間的更深處,空氣中聚積著沈重的安靜。而我又回到孤獨一人。
剛剛喝的啤酒正在膀胱內部堆積、壓迫尿管,一陣緊急的尿意由下往上突昇。
「幹、幹、幹。」
髒話無法抑制尿液的奔流。
身後房門口可以看到警察的手電筒掃過旁邊的柱子、掃過天花板。掃過每一處可以被掃過的地方。
我往另一個方向跑去,穿出窗戶,新鮮的冷空氣頓時充滿鼻孔,現在我覺得清醒多了,清醒到足夠順著水管爬到頂樓的陽台。試驗性的一陣搖晃之後,將身體重量平均分配在水管與水泥之間。兩手奮力抓著水管柱、兩腳跨在水泥窗延上往上攀爬著,在過程中,碎石塊與灰塵撲滿我的臉與眼睛,並滑過腳尖掉落到十公尺下的地面,尖銳的石頭劃過腹部時、跨下的酸痛感又更加加劇,當然你可以想見,我把自己弄得狼狽不堪,衣服撕裂了一個大洞。
有時你得為排泄問題付出代價的,不是嗎?
頂樓微風陣陣,全身溼透之後會感到些許寒意。
在漆黑的夜色中,尿液淒涼的左右顫抖,冷不防打了個大冷顫。
眼前是台北市的夜景,總統府的頂樓依然如此的安祥,如此的古老。你幾乎可以想像在這個城市當中擁有著平靜的一致面貌,所有事物都在和諧當中進行。
這時我想到小時候玩捉迷藏的場景。
可是,他媽的我可從沒玩過那麼搏命的躲貓貓。
而且,我想警察應該不會把警槍交給你,然後躲起來給你抓。
警察手電筒還在閃耀。
像世紀末夜晚的最後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