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墟佔領計劃

關於進入廢墟的故事

05-E-(0)進入方法  翻牆

在進入房子以前,首先我們必須處理的事情是:進入房子的事

我們望著廢墟門口那扇長年鐵鏽卻仍是血盆大口紅的鐵門,厚實且強壯,中間有根焊死的鐵條與生鏽的大鎖,我抓著門把試著前後晃動,裡面有某個地方被焊著而無法移動,我退後踢它、兩個人一人一邊猛踹、上前用身體撞、退後兩步助跑上前撞門等等。想當然的,除了落在頭上的一堆鐵屑之外,門依然沒有動靜;如果你只是單純地想進去逛逛,這並不構成甚麼太大的麻煩,你只要跳上圍牆邊的一排汽車上,利用彎曲鐵板的彈力,兩步就可以飛越兩公尺高的圍牆,但說到長期佔駐一個地方,每次都得翻牆就不是一個太好的主意,你想背著兩袋水泥飛離地面兩公尺高嗎?那麼也許你該進佔的不是廢墟而是少林寺之類。

 

幾個人討論之後,以下是我們的計劃,以兩人輪班的方式拿著鋼鋸瘋狂地在鐵條上前後推拉,以每次五釐米的方式向前推進。我與瑪莉靈同一組,與大骨阿布魯分前後兩班。

在狂汗如雨的下午,鐵屑緩慢地從金屬與金屬的摩擦面間擠壓出來,刺耳噪音鑽進兩人的耳朵振動的耳膜,空氣中有一股混合著汗水的金屬味。

三個小時後,大拇指粗的鐵條有了不到半公分的缺口,而我全身早已酸痛不已,腰痛得像被火車撞過,而我的手掌已經開始起水泡、汗水浸濕整個胸前。

當有路人走過,兩人便同時轉身仰望天空、假裝欣賞雲彩。

我跟瑪莉靈有一句沒一句瞎聊著。

「你記得崔崔嗎?」我想起了崔崔。

「崔崔?」

崔崔是我們的大學同學,在畢業的前幾個月,跟三十歲事業有成的公司小主管結婚,在全班的祝福之下步入禮堂,前幾天,我遇到她,挺著肚子臉上流露著幸福洋溢。

在她跟我打招呼時,我的包包裡還放著鐵槌鋸子與螺絲釘。

說也奇怪,崔崔的臉,跟眼前的鋸子,相較之下特別諷刺。

這時瑪莉靈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我,雖然我總是在說些奇怪的話。

「我是說,為什麼要參加這些東西、做著這些事情、參與這些活動?不找工作是會餓死的吧,我媽總是這樣跟我說。但我就是不甘心這樣渾渾噩噩地坐在面試官桌前,還得剖析自己說,哦,我可是很有才幹的喔;如果堅持的走自己的路,應該是行得通的吧,於是這樣想,當個革命青年吧,我又想,沒想到,這年頭革命青年會被一群人公幹、好不容易脫身後現在卻拿著鋸子鋸著這個可能永遠鋸不開的門,這些,你有想過,到底是為了什麼?」

我指我,我也指大骨、與阿布魯,做這些,是藉口、也是理由,是因為我太憤怒,而不想工作,也是因為我太懶惰了,或是太迷惑,而不想面對真實人生,而隨著事情一件接一件的發生,變得你不得不持續的做下去。我想我是這樣,大骨是這樣、阿布魯也是這樣。

而瑪麗靈,毫無困難地從學校畢業、正準備出國唸書、玩著劇場,似乎一切以計劃的、規律的腳步向前邁進著。換句話說,瑪莉靈絕不是那種外顯式的叛逆狂,拿著鋼鋸鋸門的她,動機才更真實。

瑪莉靈接過鋸子,前後推拉著,從後面看有點好笑,像是住在森林裡的小矮人或是會砍柴的精靈之類的角色。

「喔,我不知道。」

「或許我很無聊吧。」瑪莉靈說。

「或許我正在找尋所謂人生的意義,崔崔是一種意義,我們現在是一種意義,意義沒有好壞差異,因為意義只對個人重要吧,至少,我是這樣想的。」

「喔?那你找到了嗎?」

「沒有…開玩笑的吧,如果塗塗鴉人生就會有意義的話那未免也太廉價了一點。」

「也是。」我說。這是一句諷刺嗎?

瑪莉靈想了一會,於是說:「我想,一切是為了無比崇高的實驗吧。」

「試驗?」

「實驗啦,實驗。」

「有什麼差別嗎?」

「其實沒有。」

「所以你要表達的是…實驗與試驗文學性的差別?其實人生是一場實驗,黃金的考驗?金石的試驗中每個人在其中找到人生的真諦,是這樣嗎?你我看到人生的光芒發現人性的脆弱,於是男女主角最後過著真正自我的生活,是這樣嗎?剛剛你不是才在討論意義的廉價性嗎?」

「你在搞亂話題吧。我要說的是,實驗就是參與各種東西,塗鴉、游擊、佔屋,有時好玩,有時不太好玩,大部份的時間也很累,有時你只為了一些瞬間的東西,比如說在包裹計劃結束後我們四個人走下山,抱在一起覺得我們完成了件大事,事後回想那時候我們到底在幹麻啊,不就是一塊破布和一個鳥演出,但當下就是很開心吧,比天底下一切的事情都來得開心。所以我說,一切只是單純嘗試各種可能,單純的實驗喔,嘿,至少我們知道了,原本塗鴉是會被公幹的啊!」

其實被幹的人絕大多數是我,只是我不想講,在研討會我站在台上看到自己靈魂的時候,我眼角看到瑪莉靈在台下笑得很開心。

「而現在,我們也不知道鋸開這扇門會發生什麼,也許好、也許壞,一切未知,而偉大的冒險就躲在這個門後面等著我們不是嗎?」

「哈、哈。」

我乾笑了幾聲。

「我啊,我只想以自己的方式存活在這個世界上,無關乎革命、無關乎反叛,我只是想知道,這種方式是否能好好的活下來罷了。」

生活,大概是一種實驗吧。

 

我用一種自問自答的方式終結掉著個話題。

我知道這些問題總是不會有所謂的正確解答,所以還是繼續自己的工作,並且嘗試說服自己目前正在使用最不愚蠢的方式。後來又換了一次手,這時兩個人連講話都嫌累,炎熱的天氣令人口乾舌燥,瑪莉靈蹲在一邊玩起草來,我便抬頭仰望天空想著事情,讓手自顧自的前後搖動。

幾秒鐘後我把鋼鋸弄斷了,飛濺的金屬差點劃過瑪莉靈的眼睛。

 

就在第二天下午,鐵條應聲斷裂,門喀啦地一聲推開,就像是它原本就那麼好推開一樣,展現在我們眼前是廢墟的樓梯與門廊,就像是它從來未曾是廢墟、從來未曾被遺棄一般,只是有一種無人居住的幽靜氣味。彷彿在眼前的是一個陶潛花一輩子找尋的桃花園之類的人類最終夢想園地,只是一直被姆指粗的鐵鍊焊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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