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鴉生活日記

廣場

(廣場上聚集著從各省鄉村來的旅行團)

才隔了四個月,我又站在廣場上。

冬天的北京把每個事物都變成灰色的,灰色的天空、灰色的地板、灰色的房子,人的臉也是灰色的。

天邊灰塵多,我滿嘴都是沙。

我想這是大家都滿嘴痰的原因吧,不時都得呸、呸、呸個不停。

在其他地方,髒污藏在心裡,在這裡,髒污在嘴裡。

我站在這裡滿心也是滿嘴的髒污。

在我跟A進廣場之前得經過安檢區,檢查員看著A對另一個人說:這是外賓。

於是A很快地過了檢查哨,

我在檢查哨的另一端發現這裡的國家安全的敵人是自己人,而不是外國人。而外國人他們叫外賓,本地人大概就簡稱為土流氓、傻B、農民等等。我想著那我又該被稱作什麼?是否有人會指著我說這是內賓而讓我輕鬆通過安檢?

三天之後,我在地鐵站前因為背包裡有噴漆罐而被攔下,這件事情證明了內賓這詞並不存在於世界上。

在歐洲,中國人屢屢被視為罪犯,每每在機場被搜身逮捕遣送等等。

但沒想到在中國,中國人還是被視為罪犯,不僅在機場,在各處都可能被逮捕搜身,

這件事情表示了全世界的華人不僅壞,還是徹頭徹尾的一幫惡棍。

廣場上跟上次一樣,有兩個超大頻銀幕,長達數公尺,橫跨在廣場中央,銀幕跟著春節特別節目放著神州大陸的美好山水。

很奇怪的是,在這個灰色城市中看著高彩度的超大銀幕。

超彩度的山水、水的倒影有中古世紀城樓。

我突然覺得銀幕內的世界比銀幕外的世界真實得多。

標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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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疑

在倫敦西斯洛機場,你得穿過各個安檢關卡,海關對待你像是罪犯,你身上的一切皆為可疑。
在你拿行李時,狼犬在你身邊四處聞嗅。

人們稱這為警察國家。

在北京首都機場,我驚訝的發現我仍被當罪犯看待,我仍得穿過重重的關卡,關卡前仍感到全身赤裸得發抖,官員們觀察你如同觀察犯人。
你發現你身上的一切皆為可疑,連氣味都可疑。
當你搭乘交通工具、進入各種公共場所,你無時無刻的被監視,警察站在各處,你看到全副武裝的特種部隊,帶著面罩聊著天。

人們也稱這為警察國家。

雖上列皆廣稱為警察國家,皆在進行一場戰爭,但是這其中仍有決定性的不同:在倫敦,敵人很明顯,各個關卡對付的人是誰、何為恐怖份子、非法移民相當清晰可見。

台灣的軍隊,也在進行一場戰爭,其敵人就是軍隊自己,因為所有的阿兵哥具有絕對的顛覆潛力,他們可以隨意地嫖妓、飆車、打架或是自殺,這些人如同野獸一般必須被操之以忙碌,以毫無意義的事情填補各閒置時間,以免發生危險、並維持社會/國家安定。

但是,在北京,一個人卻會陷入疑惑當中,敵人消失在舞台布幕之後,你永遠也無法了解究竟敵人是誰,這些散彈槍、特種部隊、坦克停置於路邊如同好萊塢電影佈景,一片肅殺之氣下如仔細觀察,警察們卻像是無趣的笑話一樣,無聊地摳著腳趾、抽煙聊天、打牌,這是一個沒有敵人的戰爭。

而因此,在北京,所有人都是罪犯、所有人也都是敵人,所有的事物味道皆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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簽證

簽證呢?

在深圳與香港邊界,中國官員問我。

簽證?什麼簽證?我不是中國人嗎? 我也這樣問海關。

那天,我在中國與香港的交接口被卡住,我站在海關前感到全身赤裸,官員一個一個上前檢查我的護照,我的護照,像是明代的陶瓷、唐代的馬座。

那天下午,中國官員將我趕回香港。 我轉頭,迎著一波又一波湧向中國的旅客,默默地走回香港區。 在香港邊,警衛緊張地攔住我,他這輩子沒看過這樣大落落闖關的非法移民。

“我以為我是中國人,但是他們跟我說我還是需要簽證。“我這樣跟警衛解釋。 我再往前移動了十公尺,又被移民官攔住,我得重新解釋。 一路上,各個警衛跟我招著手,我在走廊的四處停靠、解釋。我像一臺倫敦永不準時的雙層巴士,發著電腦聲音、緩慢、被官僚系統壓得喘不過氣。

我進入香港、被帶進一小房間內,他們重新掏出我的行李一一檢查,我的物件、我的衣物、我的記憶、我的私生活。 從一個小房間我被帶到另一個辦公室,法律上我已經出境,但事實上我站在香港的土地,我的個體性代表了主權國家之吊詭性,他們得取消我的出境章。

我站在櫃台前,陷入無止盡的等待,人們進入房間又出來,對我東瞧西看又離開,最後我拿回護照、出了辦公室,從小門中穿出之後,加入湧入香港的觀光客行列,踏著香港國境。

那天下午,匆忙地從香港市區趕往深圳的我,重新坐著車回到了香港,香江流在大橋下、高樓、瘋狂購物中心、天橋,我重新站在九龍的巴士站,巴士站小姐在重新看到我時展現出一臉驚訝,

“嗨“,我說。

歷史如同大輪,一切的東西都在重演。

為了中國簽證,我從九龍趕往香港機場,高速列車在山間奔馳,夕陽讓我滿眼通紅。

在香港機場,我拿到簽證之後那時已經是半夜,我坐困在機場裡,到處都是刺眼光亮,現代性的潔淨、更多的旅客。

那晚我自暴自棄地掏出所有的旅費,住進機場旁邊的五星級飯店。 我坐在空無一人的游泳池邊,看著機場的飛機起落,在兒童戲水區漂浮一陣子之後便感到百般無聊,游泳池旁是個健身房,我在健身房裡瘋狂跑步,並坐在蒸汽房裡滿身大汗地看著紅色的燈光發呆。

晚上在大床上看著電視,革命正在從埃及轉移到利比亞,這時人們不再只是抗議,而是真槍實彈,人類的世界將再刺目睹再次的歷史時刻,這時窗外的飛機仍起起落落,我想著眼前的飛機,將在幾個小時之後降落在自己想像力永遠也無法企及的地方。全球化之後世界仍是如此龐雜、永遠也無法理解。

當時的我感到無法忍受的飢餓,於是打了電話叫了歐陸早餐,將土司泡在柳橙汁當中,在床上狼吞虎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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