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墟佔領計劃

故事是這麼結束的

05-H-(2)-廢墟被拆除

2006年年底,廢墟佔領結束後兩個月,第二次市集結束沒多久,我最後一次回到廢墟,廢墟這時已經從所有人言談當中消失,人們不再談論、也不再在意。眼前小木屋的草皮已經被建商整個剷平,四處散落著各式雜物,噴漆罐、雨傘、各式絲襪、像是世界大戰之後存留最後人類遺跡的火星移居處、像是..就像是最一開始我們剛進廢墟的樣子,也就是說實際上廢墟本身具有自我復原能力,而現在它只不過是處在逐漸的恢復原狀的時間點上,我想跟我的狀態一樣。

我沿著階梯往上走,每間房間還是長得差不多,半年前貼的上山打游擊傳單仍在,書城的海報也還在、二樓那間破爛布偶也還在、燈也還在、電線也還在、塗鴉也還在、阿民也還在,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阿寶坐在小客廳的床上,抽著自製的紙煙,抬頭說:「喔,你們很久沒來了。

 

關於阿寶

阿寶有一個殘破的耳朵,因為以前的工作傷害使得左耳嚴重受損,所以你每次如果在他的左側講話,他會像打轉的鵝一樣嘗試追蹤你的聲波。

阿寶在我們進佔約兩三個月之後住進廢墟,他說是因為耳朵受損而找不到工作(想像在左側呼叫在十公尺高鷹架上的阿寶會有什麼下場)。

平常的時候,除了半躺在床上看電視,阿寶最大的樂趣便是待在書城裡面翻著各種書籍,從文藝雜誌到各種汽車期刊幾乎什麼都看。

 

之前的每晚週末活動,阿寶也用同樣的姿勢坐在床邊,抬頭看著,說:「喔,你們來啦。」

之後便隨著我們聽音樂,看電影、喝啤酒、說著什麼、或是什麼都不說。聽著我們討論左派想像、聽我興奮的說酷炫,週末晚間共同欣賞殘破房間中的殘破事物,坐在殘破的沙發,有著百威跟金牌啤酒,金金亮亮綠色包裝、玻璃完美的弧度上面有一粒粒水氣,不過喝完之後也加入殘破之中成為殘破的一部分。

 

然後離開,留下殘破的玻璃瓶與煙蒂,留下殘破的房屋之中有殘破的沙發上面坐著有殘破耳朵的阿寶,以同樣的姿勢躺著。

不過阿寶沒有辦法離開,因為阿寶無法離開。或許阿寶可以離開到便利商店想辦法弄到一碗關東煮的熱湯再回來,但因為阿寶身為殘破的一分子所以註定無法離開殘破。這時我才發現酷炫正是對於阿寶這種人的本質上的污辱,當酷炫用完隨時的可以拍拍屁股走人,阿寶卻沒有什麼拍拍屁股走人的立場。

 

今天阿寶抬頭跟我說:「喔,你們很久沒來了,去哪玩了?」

我有點臉紅「哪也沒去玩,只是今天正好經過」

 

我在阿寶房間神經質得四處打轉,坐在破沙發上抓著褲子。

另一個新的房客也進來,叫做小張,大概只比我大一兩歲,原本是三商巧福的店員,有天把存摺掉在路上,結果被詐騙集團拿去當人頭,隔了兩週,小張就發現自己被控詐欺,再沒多久,小張把自己的工作跟剩下的錢一口氣掉光。

於是小張也住了進來。

我們三個人在屋內滿頭大汗,夏天廢墟的蚊子可不是開玩笑的多,密密麻麻地在房間裡面飛舞。

樓下的阿民倒是無憂無慮,阿民會醒來然後說:「喔,怎麼那麼熱,一定是黑山老妖弄的」然後倒頭繼續睡。

小張問我是不是學生,我說我也是無業。

小張眼睛一亮的覺得好像找到新的同伴,一直堅持說要幫我找工作、帶我去附近的健身中心辦免費試用會員就可以免費洗澡(他們最近學到的新招)

經歷了半年以來的廢墟行動,阿寶與我兩人在當天都陷入了沉默當中,他的沉默出於體認到彼此的決定性不同,我的沉默出於內心中隱藏的良心不安;房間中只剩下小張不停地滔滔不絕。

「所以,阿寶,接下來呢?」在準備離開時,我問阿寶。

「不知道,大概到台中,找朋友。」阿寶這麼回答。

阿寶跟小張站在一樓樓下目送我翻牆。

在牆上的我說過幾天會帶一些工具來給他們把大門再撬開,或是帶些馬鈴薯來給他們種,阿寶從頭到尾就沒有聽到我們在講什麼,所以在牆下不置可否的點頭與搖頭。

 

我回頭看了看阿寶和小張,牆下的兩個人似揮不揮的晃動了一下手,我轉頭跳到車上,碰得一聲彈起、跳到地面,睡覺的計程車司機嚇了一大跳,在他抬頭四處張望的時候,我已經加入了路上的成群路人,同樣的思考晚餐該吃什麼,該撘哪路公車回家。

如一開始我所說的,這是我最後一次回去廢墟。也是我最後一次遇到阿寶,活著的時候

 

後記:

廢墟於2007年年底被拆除,正式成為一整片磚瓦。小張與阿民則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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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墟佔領計劃

緩慢平靜的死亡

很奇妙的,我與鮑伯的友誼,跟廢墟無關。雖然我們是在廢墟認識。

我跟鮑伯友誼建立在政大圖書館,原因大概是,鮑伯正在準備研究所,所以幾乎每天準時地抱著一堆書在閱覽室出現,而我,則是出於無聊、純粹閒得發慌,也總是在同一個地方翻些雜誌期刊或是閒書。

那一陣子我跟鮑伯常常肩比肩得坐著看書,不過在他讀著社會科學理論時,我正翻著禪機、古老中國人的智慧,在他研究阿圖塞和法蘭克福學派時,我正在研究德軍的閃電戰或是亞馬遜叢林的神秘部落或雪山大腳怪。

所以我說有些人適合當學者,有些人則只適合當(各種不需要的)知識愛好者。

幾個月後,就在廢墟佔領四五個月時,我們一起辦了以物易物市集,市集結束後沒多久,鮑伯說他考上社會所了,真厲害,雖然我心理想說,以後大概只有我會去圖書館了吧。

隔了幾天,他仍在同一時間抱著一堆書在閱覽室出現,天知道是什麼原因。

 

第二次市集要開始時,我在圖書館跟鮑伯說:「喂,鮑伯,我們的下一次市集要開始了。」

鮑伯說,喔,好,加油

我說,所謂加油是什麼意思?喔,好,又是什麼意思?

鮑伯列舉了一堆接下來他要做的事情,比如說,讀書(所以你又在同一個地方現身)、騎腳踏車環島(去啊,大概多久回來?)、去印尼參加志工(哦,解救世界,喔,那要把市集延後嗎?)

 

「實際上,我現在正處在一種自我質疑的時期。」最後,鮑伯這麼說,帶著欲言又止。

「所謂自我質疑,是我不太知道我們現在做的這些事情,到底有什麼意義,不論是對我的人生,或是對你的人生,或是對所有身邊的人;比如說,廢墟佔領,一堆人進來,我們說,這是一場對於公共空間的爭奪戰,你知道,私有化的國營企業現在正在大量販售國有土地嗎?然後沒有人理你,大家說,喔,對耶,真是嚴重,但是我們喝著啤酒,看著電影,還烤了一次肉。對,我們辦了以物易物市集,跟所有人講說,嘿,我們希望以物易物,大家來這邊換東西喔,這是一種對於金錢生活的批判與反思,是一種前工業時前的回歸,大家說,對,但是誰知道你在講什麼東西?在我們不斷的創造各種名詞的時候,我們是不是真的知道自己在講什麼,人家知不知道你到底在講什麼?還是,我們其實已經在眾多名詞當中徹底異化。」

異化?

什麼異化?

我想這是鮑伯自從考上研究所之後的差別,在我剛認識他的時候,他很機歪,但是機歪得很好笑,比如說在上山打游擊時,他寫了一篇關於為何人會反對上山打游擊的原因,那時我不認識他,我只是想說,這人真是敢寫,而且,讓你覺得:真是他媽的對極了。

 

但是在研究所之後,鮑伯的聲音逐漸得在各種名詞理論當中飄渺無力,這時理論、先人的聰明語言不是拿來加強論點,而是拿來混沌論點。比如說,像剛剛的一連串談話,最後一定會用個異化作結,或是,動不動會冒出個培力(empower),在地情境、化約,然後鮑伯會回頭說:「你還要我講下去嗎?」

雖然我認識的學者不多,不過我相信最白目的學者大概都是這種樣子。

這就是鮑伯,語焉不詳的鮑伯。

 

鮑伯回頭說:「你還要我講下去嗎?」

「講啊,請繼續。」

「我是說,我覺得,真正的理想、理念,應該是來自於真實的生活,真正跟你的生活有關,說老實話,現在我認為我做這些,在廢墟裡面瞎晃、辦市集、跟我的生活扯不上太大的關係。」

鮑伯稍微停頓了一下,看著我。

「沒關係,我回家會慢慢查字典的,你可以繼續講。」我說。

「我是說,你與我,還有廢墟的所有人:學生,沒有階級附著性。我們,這些中產階級小孩,或許不是含著金湯匙長大,不過沒有挨餓受凍過,生活優渥,現在站在廢墟,在這個充滿符號的時代高舉著反叛的旗幟,一邊享受小文青的生活;當我們高呼"make love, no war!"時、當我們豎起中指時、當我們比出peace時,我們跟腳下的土地有什麼關係?當我們高歌、低吟、怒吼我們的苦悶與不滿時,我們究竟知不知道我們從何處來?怎麼來?殊不知,當革命發生時,第一批該被槍斃的,應該是我們自己。」

「所以,我是說,我不知道我們在這邊幹什麼。」

我不太知道該怎麼回答他,我們在這邊幹什麼?我們為何而戰?為了理念而戰?為了個人而戰?為了享受生活樂趣而戰?我是說,講了那麼多,說了那麼多,市集就在眼前,廢墟日漸荒涼。最後只是用自己的階級血統不純粹來自我鞭打,到底意義又何在?

你跟我說我們只是舉著反叛旗子自爽,那麼你有什麼更好的提議嗎?如果真心這麼認為,應該是參與修改、找出新方向的理由,結果你卻轉身拔腿就跑。你說這一切只是左派想像,那麼現在這塊土地是連想像都沒有的貧瘠監牢。

當然,上面這席話只代表了一件事:這是一個所有人都離開、土崩瓦解的年頭,所有人為著各種事情來來去去,參與、離開、需要理由,有些人會用很多的理由包裝,有些人不用理由包裝。他跟我講完這席話之後,便轉頭回閱覽室讀書。

只剩我一個人坐在圖書館門口,而我反倒沒心情再進去。

 

廢墟占領第六個月,廢墟行動就這麼結束了。

廢墟的結束,並沒有發生在某天,所有人說:「好吧,大家各走各的吧,以後的路上,大家各自珍重了。」

廢墟的結束,以一種緩慢,而平靜的方式,像是某個人受傷了以後,倒臥在世界的某個角落靜靜地流血,直到最後一滴血流乾,然後停止了呼吸。

先是大家遇到一些難以解決的問題,比如說東西不斷得短少,警察不斷得到訪,地主不斷得圍地,有些人開始陷入爭吵(比如說我跟大骨),原本緊密的團體出現裂痕,直到裂痕擴大,從週圍的人開始,到一些核心成員,有些人會說:「喔,我最近在忙著期中考,可能晚點吧。」不過你知道所謂的晚點是永遠;有些人則乾脆不來,突然地有天成為最後一天。

我想大概是大家突然覺得厭煩了吧,厭煩於不斷的躲著警察、厭煩於今天擺在桌上的東西第二天又消失不見了。

前幾個禮拜,一大群台灣銀行的工人,衝進了廢墟將裡面的東西掃蕩一遍,廢墟書城的書被全數搬走,書架倒了下來,東西散落一地,搬走了好幾張我們鍾愛的沙發,還有各種小東西,二樓小畫室東倒西歪,幾乎被摧毀,塗鴉室我儲存好幾個月的噴漆罐也被清光,損失相當慘重,最後還好是流浪漢阿寶將電視藏了起來,不然又會更慘。雖然電視又在幾個禮拜後被我摔壞,喔,我不是故意的。

最後有天,代表住戶大會的路燈並沒有在六點亮起,一直到了七八點,我們才意識到電源已然被切斷了。

 

最後一次掃蕩,大概掃走了所有人的興致,對彼此與這間廢墟的耐心,所有人又開始找尋自己的意義,找尋自己的目標,有些人跑去寶藏巖,臨走前還一直拉我去,不過我對於從一個廢墟搬到另一個廢墟興致缺缺;有些人忙著玩團、玩電影、玩音樂、玩各種能玩的東西;而這時,我則忙著弄第二次以物易物市集,有點像是逃避,或是另起爐灶,隨便你怎麼說,總之我需要另一件事情、一個藉口來否認這場小資遊戲的失敗,不過這有邏輯上的矛盾,如果這是一場游戲,那麼便沒有失不失敗的問題了,不是嗎?

瑪莉靈劇團正如火如荼,好幾天不見蹤影,每次打給她不是沒開機,就是沒人接聽,不然就是通話中(嘿,這中間有某種矛盾在),我想我打給她大概也造成她的某種道德重量吧,不過我也不太在乎。

自從發出堅果一號之後,大骨跟阿布魯不知道在做些甚麼,實際上我也不在乎。

而廢墟,則逐漸冷清,人口逐漸稀少,至多也是有人偶爾說:嘿,我昨天有去廢墟耶,怎麼都沒有人,然後大家開始裝聾作啞。直到有天,大家都不再出現,這時廢墟又成為了廢墟,裡面只有流浪漢阿寶與阿民。

 

人生通常很諷刺,鮑伯在兩年後,主演了一部以廢墟改編的學生電影,我有去看,當初的那席話卻始終沒有在裡面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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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代表國家!!

03-A-B-(0)

關於第一次的以物易物市集,破報上有一句吳牧青的評論:「鬧劇一場。」

的確,那次的市集是一場鬧劇,不過,與評論有出入的是,那次比鬧劇還要鬧劇。

在七月的那天,大骨與阿布魯忙著發他們又一個短命的刊物,名叫堅果一號,瑪莉靈接了一個新的劇團演出。而我與鮑伯和廢墟裡的一些人,把精力轉移在辦活動上面,我們的第一個活動,就是第一次以物易物市集;以物易物市集,顧名思義就是不用錢的市集,為什麼不用錢?因為大家都沒錢,而且,因為沒有金錢交易,所以我們不需要想破頭得到處申請場地,當然,鮑伯想了一些很絢麗的學術名詞,關於公共空間與解放之類的。

怎麼辦市集?如同鮑伯所說的:「活動?反正就發一堆傳單把人都叫來就對了!」。

 

原訂計畫是辦在位於公館的廢台鐵宿舍,正對著大學口的鬧區,剛看完電影吃著豬血糕的高中生散步聚集的地方;更好的是,經過前幾次的場勘,我們發現大門沒有鎖,我們終於不用再鋸門了。

在決定地點之後,接下來就是整理場地,從清除危險物品開始,如同所有的廢墟,我們那個破舊的台鐵宿舍到處都是碎玻璃與丟棄的強力膠空罐,更誇張的是前院堆積著隔壁餐廳長年的廚餘,一拉開垃圾袋全是不知道已經繁衍幾代的蛆虫,光看那個場面就足夠讓人作一整晚的惡夢;幾個人連續好幾天的搬石頭、掃落葉,將垃圾打包、噴灑廁所除臭劑,將垃圾丟到前院之後又丟到後院,撒土遮蓋、除臭。

第二階段,宣傳階段,如同一開始鮑伯所講,「反正就發一堆傳單把人都叫來就對了。」我們印了上千張傳單,張貼在整個公館地區的各住家門口、投遞信箱,放在文藝青年聚集的咖啡店,放在台大教室內、作成網路宣傳丟到網路上,告訴所有廢墟的朋友,叫所有廢墟的朋友告訴他們的朋友。

這是我們第一次對外辦活動,不像是廢墟的烤肉會或是電影大會,只是家族聚會式的看看電影喝喝酒,這次,我們不知道會有誰來參加、會發生什麼事情、會有什麼狀況,總之,一切都無法預料。

 

「你覺得會有多少人來?」在活動開始的前一天,鮑伯這樣問我。

「多啦多啦,這裡是鬧區耶。」

我這樣安慰他與安慰自己,一邊清理著最後的幾包垃圾。

回到家焦慮得拼命喝著啤酒。

而那天,活動就這樣開始了,廢墟的幾個角落站了幾沱人幾沱人,彼此觀望著,零零星星的不時有人出現又消失,許多附近的鄰居在門口探頭探腦了一會又放棄,嘿,畢竟這裡是廢墟;我們幾個主辦人坐在中間的庭院喝著啤酒,講著其實不太好笑的笑話,嘗試要緩和氣氛,庭院中間生了一堆火薰蚊子,會場中瀰漫著一種尷尬的氛圍,我對著鮑伯笑了笑,鮑伯對我笑了笑,帶了些無奈。

幾個人提著一堆噴漆問說可不可以在這裡塗鴉,「塗啊,塗到你爽為止」我說著,盤算著如何把這尷尬的場面收拾乾淨。

在這時候,戴眼鏡,白襯衫,黑西裝褲的中年男子,與身後的三名警察,站在庭園中央,男子掏出名片,認識廖先生,台鐵員工,現年五十歲。

廖先生憤怒的到處指點,揮著手帕制止了正在塗鴉的傢伙,大聲宣布:「你們侵入了國家的財產,這是非法的!不對的!你們要申請!申請啊!」,三名警察將塗鴉傢伙拉到一旁抄證件,可憐的傢伙。

一切的活動因此終止。首先是一些不熟的人先一步閃光,逃不掉的人乖乖的掏出證件,警察把所有人排成一列一一審問著。

台鐵員工在一旁指揮著,掏出白手帕擦著額頭的汗水。

 

台鐵員工說:「我代表國家請你們離開國家的財產。」

「這是國家資產,你們這是侵犯,違法、違法、違法。」

「你們得要申請啊,申請。」

他拿著相機四處拍照存證,一腳踏過烤蕃薯的火堆。

「熄滅!熄滅!如果燒起來怎麼辦,你們怎麼賠?」

幾個人拿著水桶將火澆息,灰黑色的煙朝天空散去,我想到底下還有幾個正在悶煮的番薯,看來是沒得吃了。

台鐵員工這時又在一旁與人發生爭執,原因是有人拿著相機拍他,生氣的台鐵員工嘗試把相機抓下來,那人也嘗試把他的相機抓下來,兩個人抓著各自的相機彼此推擠著。

「那麼,負責人在哪裡」警察開口說道。

 

我坐在警察局中,警察一個字一個字的抄著我所講的話。

「你是早上幾點進入廢棄宿舍中?」

「你是怎麼進來的?」

「事前是否有先申請?」

「你從哪條路進入?」

我考慮著哪些該說謊哪些不要。

 

廖先生在一旁插著嘴:「年輕嘛,總是這樣,我年輕的時候,也是上街頭遊行,與權威對抗,你知道那個時候,蔣中正還活著,上街頭,很危險,跟你們現在不同。」

是的,我想。

你想說雖然現在戴眼鏡、白襯衫、黑西裝褲,你也反過體制。

你想說雖然你可能有一台車、一個老婆、兩個小孩、你也反過體制。

你想說雖然你現在跟我,一同坐在警察局,你也反過體制。

警察一筆一劃刻著筆錄,在漫長的等待當中消磨著你的耐心與意志力。在數位時代當中,我坐在這裡忍受這種來自遠古的審問方式與我面前聒噪的台鐵員工,這時廖先生講著不停,口沫橫飛。

警察說:「這是告訴乃論罪,全看你們台鐵要不要起訴。」

廖先生說他還要請示上級。

是的,

你想說雖然你現在事事都要請示,可是你也反過體制。

廖先生拍拍我的肩。

「年輕人總是不經過腦袋啊,像是我有兩個兒子所以這種階段我很懂的啦,更何況我曾經年輕過,下次不要再這麼不懂事啦,所以這次就算啦,長官那邊就會再回報啦,何況你們又沒有偷東西啊,不要下次再這樣就好啦,好啦好啦,那麼就先這樣了,這麼好的星期假日,我還要回去放假哩。」

我點著頭,心不在焉得聽著,長達兩個小時的辯論已經讓我昏昏欲睡。

「好啦,在這裡簽個名就可以離開了,請你們的朋友把東西從房子裡面收拾出去。」警察把本子放在我的面前。

走出警察局的霎那,踏在自由的柏油路上心理感到一股由衷的亢奮。

 

這時廖先生已經先一步在大門口指揮著三個工人用電焊將門封住。

出於某種衝動,我做了一件極不明智的舉動。

我隨便在攤位上找了一大把,點燃,交給現場所有的人,幾十個人點起香排成三列正對著面前正在揮汗工作的廖先生與工人開始鞠躬 (純粹紀念封門的歷史性一刻)

「一鞠躬!」

廖先生轉過頭,透過金框眼鏡帶著錯愕。

(你戴眼鏡、白襯衫、黑西裝褲,你也反過體制,好巧。)

「二鞠躬!」

後排的人喊著

(你有一台車、一個老婆、兩個小孩、你也反過體制,真巧。)

血液在廖先生脖子奔流,廖先生大喊著:「停!」

「停!」

「你們在幹什麼!」

「三鞠躬!」

(你跟我,一同坐在警察局,你也反過體制,巧到不能再巧。)

他大概感覺出我正在對他在警局內的所有長輩式苦口婆心作最徹底的汙辱,他指著我的笑臉,大叫:「停!」

我仍對他笑著

「一拜天地!」

「停!」

「二拜高堂!」

廖先生氣炸了,撿起地上的磚頭,在頭頂瘋狂揮舞著,不停的說:「你會付出代價的,不是好歹的傢伙!」

「你會付出代價的!」

我有幹到底的打算。

「三拜廖先生!」

(你事事都要請示,可是你也反過體制,無法形容的巧。)

廖先生放棄磚塊,拿著工人的電鑽,繼續揮舞。

「你會付出代價的!」

電鑽馬達發出咻咻的可怕聲響,活像穿著西裝的電鑽殺人魔。

廖先生拿著電鑽揚長而去,留下一臉錯愕的工人。

我在後面補上:「國家再見~~~ 再見~~~」

整個鬧劇般的場景把街中心的一群人弄得很亢奮,享受著自我營造的光榮,有人跳上跳下的大叫:「我們戰勝了國家!我們戰勝了警察」(是嗎?),四周人則忙著叫囂、附和,「國家再見!」彷彿是句口號。

隨後我注意到街上四周的詭異氣氛,在喧囂的街心之外,是冷眼旁觀的路人,默默地看著這場戲,手插著腰,拒絕給予評論,一旁的店家隔著玻璃窗交頭接耳著,而那群人中,我看到大骨與阿布魯的身影,我在歡呼的中心與他們四目相交。

我意識到我做了件糟糕的事情,首先,我並沒有阻止了人們被趕出廢墟的命運,也沒有戰勝了國家,說老實話,我花了不少力氣才從警察局中脫身,比較像是我被放了一馬,最後,我用單純的惡意和被煽動的人群傷害了一個說話雖然迂腐、但心地仍算善良的中年男子,讓他遭受無端的嘲笑。

這時他大概會回家找理由把兩個兒子與老婆痛打一頓。

阿布魯與大骨無聲無息的從市集離開。

03-A-B- (1)

而我們的第一次以物易物市集,便在汀州路的巷子間開始、與結束,被趕出來後,大家在店家門口與馬路旁與汽車上擺起家當,鮑伯在交換他家搬出來的雜物,IR依然故我的彈了一下午的吉他,早上從家裡帶來的手鼓,換成了五盒火柴,十分鐘後火柴盒又換了一本書。

一個老外站在我的攤位前面,他說他叫L,美國人L。

L拿著書問我:「這本書寫什麼?」

「不知道,我還沒看。」

「那我用我的書跟你交換。」他說,遞給我一本動物農莊英文版。

「我要一本英文書做什麼?」

「不知道。就像,我也不知道我要一本中文書做什麼。」

於是現在我又換到了一本英文書。

遠方某人用尿液在圍牆上塗鴉,「我也在塗鴉耶。」他於是這麼跟我說。

以物易物的布條從廢墟取下後就掛在路邊的車子上,沾著泥土的布隨風飄逸著。

有幾個小時人與小攤販把巷子擠得像是小夜市,像是戰後的一片和樂,最後大家放了煙火、喝了酒、下雨。

一切結束後,回到家,坐在電視機前面的我還是感到莫名的焦慮,

拿起了早上廖先生的名片,播了上面的手機號碼。

「喂?」

「廖先生嗎?嗨!我是那個今天下午辦活動的人啦,還記得嗎?」

我發現自己用了一個不好的開頭。

「你會後悔的!」

顯然廖先生聽我的聲音並不十分開心,

「你還好嗎?」

「你會後悔的!」

「真是抱歉…..」

「你會後悔的!」

「去你媽的」

我說完之後重重的把電話掛掉,再一次,我又傷害了一個迂腐但是心地不錯的中年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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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共空間與市集

第四次市集傳單

什麼是公共空間?公共空間好吃嗎?總統府是不是公共空間?公共空間是誰的公共空間?

書上跟我們說:公共空間是讓所有人一起使用、共有的空間,無關乎產權、無關乎所有,就是社會成員共同參與創造一個地方。

書上又說,公共空間是經由國家權力規劃而出的,是功能化的、提供某種服務、做為某些目的、單一用途的,是現代性都市計畫之下所造就的實體公共設施和都市公共服務,這是一個由各種專業實務所營造出來的真實空間。

 

實際上,台灣人才不在意到底什麼是公共空間什麼又是私人空間,平時沒事到公園打打太極還可以下棋,口袋裡還隨身攜帶一把指甲刀。騎樓放兩把椅子就是家裡前院,中秋節路人還要穿過在火上吱吱作響的肉片與散落的啤酒跟牆角下的卡拉ok;在這裡,亞洲,我們在創造自己的空間概念。

中正紀念堂在規劃者眼中是舉行閱兵、跳民俗舞蹈、大會操等展現國家權力的地方,對高中生來說則是熱舞社重鎮,老先生一早起來拿杯茶來這準備練習太極拳;在學運年代,人們在這做為集合第一站。

空間在規劃與使用,由上而下、由下而上的過程當中不斷游移,之間反映出挑戰與規訓、民眾與政府的想像與實踐。

人們經由參與創造空間。

而除了以上的例子之外,我們還可以如何使用我們的空間?

在這個人人都說充滿可能性的都市當中,是否有其他的可能性?是否有其他的想像與實踐方式?在幾個大學生一起討論參與的過程中,最後結論是,我們希望辦市集,還是不用錢的市集。誰說市集要錢的?市集不就是所有人在此作各種交換嗎?遠古時期的市集不就是所有人拿家中過多的青菜約在一個地方互通有無嗎?

一個不用錢的市集,創造另一種空間可能。

如你所知的,這便是以物易物市集的由來。

 

除了以物易物之外,我們要在廢棄空間辦市集;我們居住的都市中閒置著各種廢棄地、閒置房屋與住宅、有沒人走的天橋與沒人過的馬路,在這高度消費人家說寸土寸金的都市中製造這些不必要的浪費是種罪過吧。既然政府地主不打算使用,也沒有把人封鎖在圍牆之外的道理吧。

為何不大家聚在此地唱唱歌、辦辦活動還可以交換不要用的東西增進生活呢?

 

所以,我們選定了以物易物市集的地點:都市中的廢棄空間。

在幾個大學生的籌辦之下,我們找尋了許多沒人使用的地點,第一次在空屋第二次在天橋第三次在台大校門第四次在師大公園;以物易物邀請所有人一起交換各自不需要的物品,提供發言平台,你可以在這裡暢所欲言,還提供表演平台,歡迎各種表演,透過眾人參與的方式,我們可以對空間的使用上多一些選擇,或者你要說的話,多一些想像,而且,你還不需要花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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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人的激揚之心

「你姑姑要移民去洪都拉斯

我媽一大早跟我說,在吃早餐的我有些嗆到。

 

「洪都拉斯?」

「是阿,洪都拉斯」

好似我姑姑這時已經在台灣萬里無雲的空中之上的樣子。

詳細情形好像是我在雲林鄉下開公司的姑丈。

在幾周前得知外交部有某個維護友邦的專案,要去南美友邦做技術交流,而台灣的所謂技術交流實際上便是農墾大隊,大概是到某偏遠地區幫助當地人把荒地開闢成農田之類的行動,

於是忽然間就像拍拍大腿決定了一般便決定跟我姑姑兩人一起搬過去住。

這時腦海裡浮出的是我姑姑跟姑丈站在黃土丘陵上面戴著寬邊大草帽在豔陽下對著鏡頭揮手的畫面。

背景是種一百年大概只長出鬼針草的一片荒蕪。

洪都拉斯?

也許沒有黃土丘陵

洪都拉斯?

我只知道洪都拉斯在大悶鍋。

「什麼嘛,這一住大概好幾年跑不掉」

我媽同意的點點頭。

「語言又不通。」

我媽也點點頭。

「那三個小孩該怎麼辦?」我想到我的三個表兄弟姐妹。

「反正也大了,本來就該自己養活自己。」我有點被刺傷。

我想到有一次和瑪莉靈經過大安森林公園,夏天的綠草如茵,瑪莉靈轉頭問我:「嘿,你想不想在草地上打滾啊?」於是下一秒中你就看到一個穿著鮮艷衣服的小矮人在公園裡滾來滾去。

這就是瑪麗靈,滾草地這件事只會讓她顯得更有趣,但我卻無法想像我媽在草地上打滾的樣子,如果她真的做了,我也只會認為她誤信了什麼民俗療法。

總覺得過了50歲的人做超乎理解的事讓人很困擾似的,心中總想著這些人本份應該是:每日每夜地盤算最後的退休金,或是穿米色的夾克跟釣魚帽像登山隊員去逛博物館或美術館之類。

或者穿得漂漂亮亮四處串門子到處跟人炫耀自己的兒女健康上進又充滿成就。

就如同每個周末在我家出現的老女人們,儘管同時間上進的兒女們可能正爛泥般醉倒在某家大學區的低價酒館內。

也許過了50歲的人才該幹一些超乎別人理解的事

總比領了退休金再去兼職搶年輕人的飯碗來得有意義的多。

也許我錯估了我媽,也許她也帶有一顆狂野的心,也許每晚她正想著騎著野馬奔馳在西部草原之上,儘管身上的黑色套裝。

也許她八○年代的血液仍沒有死去,每天叫我找工作、幹正事的她也許衣櫃底下還有一整排的大喇叭褲。

我為我長期低估中年人感到抱歉。

 

廢墟佔領的最後幾個禮拜,那天早上。

廢墟牆的那邊發出嘈雜的響聲,一個漁夫帽從牆頭上露出來,接下來又是一個、一個、又一個,一大群中年人翻過牆走進廢墟當中,其中幾個媽媽辛苦的卡在水泥牆上,其中帶頭的領隊指揮著人們該往哪邊走,哪裡哪裡很有趣可以看看等等,哪裡哪裡又太危險不應該去等等,其他人則恭恭敬敬地叫著他「老師」

「老師,這邊可以拍嗎?」

「老師,我可以去那邊嗎?」

「老師」則站在小板凳上指揮著。像是領導喜憨兒愛樂交響樂團的指揮大師。

就這樣,中年人軍團入侵了廢墟,而所有人都在胸前掛著相機,饒富考古興趣的觀看每一樣事物。

在我忙著塗抹牆面時,突然發現後面同時閃著許多閃光。

幾個人拿著攝影機對著我猛拍,把我當成將要絕種的熊貓。

「你們是哪邊來的?」

媽媽指著後面,另一手拿著nikon fm2。

「我們從牆那邊來的。」

媽媽指著剛剛卡在上面十分鐘之久的牆。這句話富有哲學意涵。

「我說,你們為什麼會來這邊?」

「喔,我們是社區大學的攝影系,來這邊拍照的。」

幹,又是攝影觀光團,

於是我們在裡面的幾個人全成了攝影觀光團的活標本,「失落青年在廢墟當中出現」,大概是下面的標題,富有人類學精神,下面標有身高、體重、精神狀況等詳細資料。閃光燈在廢墟的每一處閃耀。

阿民拿著噴漆呆站在路口,像是個突然掉進冰河的原始人,臉上呈現呆滯的表情,不出意料,閃光燈也在他臉上猛閃。

「精神異常者拿著噴漆作為原始工具,表情呆滯。」

其他人似乎也逃不過閃光燈的籠罩。全都成了社會學的命題。一個族群、一個觀光景點、一種異國風情想像。

 

樓下,幾個人對著我的畫研究了半天,巨大的老二那幅,並且坐在我平常休息的行軍床上。

 

媽媽興趣昂然的問著我問題,關於怎麼刻出這些紙模,怎麼噴在牆上,會不會被警察抓,如果父母知道了會怎麼說之類的蠢話。

這時我想起我媽講起宏都拉斯神采飛揚的臉孔。這個媽媽也有顆激揚的心。

我沒有理會她,自顧自的往樓下走去,幾個人一一拿著房間裡的各種物品研究著,包括阿民做的很醜陋的幾個木刻玩偶。

 

「嘿,你們可以坐坐看,這床墊很舒服,下面塞羽毛的。」

我站在門口說著,指著放在地上的床墊。兩個中年人看著我,又看著手中的木偶。又看了看床墊。

實際上它不是床墊,只是一個床單裡面包著碎報紙、衣服、海綿和許多你不想知道的東西。

「住在這裡的人親手做的。」

我知道阿民有跳蚤的困擾,每天總是花許多時間清理身上蟲子,有幾次我親眼目睹他拿著自己的頭在樹幹磨蹭,像是動物星球中住在山裡的大棕雄一樣,表情夾雜著痛楚與舒爽,十分複雜。

這時我很想看看兩個中年人衝往樓下磨蹭樹皮的樣子。

「喔,謝謝,不用了,我只是看看。」

 

阿民結結巴巴地跑進來跟中年人要煙。

中年人幫他點上之後,興趣盎然地打量著阿民。

「你在這住多久了?」

「你原來做什麼工作的?」

「你現在有工作嗎?」

「這裡的環境好嗎?」

阿民又要了一支煙插在耳朵上,轉個身又不知去向了。

留下中年人錯愕的看著我,我轉身也離去。

 

我在草叢裡小便時,幾個媽媽在不遠處採著花。

我下意識地遮住老二,小便便稀稀蘇蘇蘇地全撒在鞋子上。

「喔,幹。」

我跳出草叢,感受熱熱地尿液滲透過帆布鞋到達我的腳趾。

「幹,幹,幹。」

 

「老師」這時迎面走來,背後跟隨著幾個人,老師有著笑吟吟的皺紋,

後面幾個人「老師」來,「老師」去的叫個不停,像是某種會說人話的鳥類。

老師用笑吟吟的皺紋對著我笑著。

「喔,你也是來這裡拍照嗎?」

「拍照?」

我有帶著攝影機嗎?

「這裡荒廢多久了?」

「你們都在裡面做些什麼?」

「你們住在裡面嗎?」

住在裡面?裡面?指的是「這裡面」嗎?還是裡面的裡面?還是文學上的裡面?我沒有回答他。帶著一副茫然的表情,一邊忙著處理著我的潤濕帆布鞋。

「你….們….住….在….這…裡…面…嗎?」

喔,去你媽的。

我覺得我像是藍色珊瑚礁裡面與世隔絕的藍色土人,而在我面前的是前面大翻領的庫克船長,帶著人類學的趣味看著一切,用童真的方式跟我對話著。彷彿在重新灌輸錯過三十年的文明。

「我,的…名…字…,叫…約翰」

「約翰船長」

這時我則要饒富趣味的摸著他的絲織領口。

「喔,這是用白雲做的嗎?」

「這是絲。」庫克船長用驕傲的聲音說著。

 

「你….們….住….在….」眼前老師又說了一遍。

旁邊的兩個人掛著諷刺的笑容看著我,與我的鞋子。

大副與非洲鸚鵡。

我仍保持童真的沉默,以默不吭聲抵抗著這一切,與鸚鵡的嘲弄微笑。

「老師」自討沒趣的轉身離去。

 

中年人們再度翻著牆離去廢墟,雜七雜八的笑聲逐漸遠去,我站在窗戶前看著他們的身影。

「他們真是混蛋不是嗎?把這裡當作他媽的動物園在參觀,他們沒有權利這麼做,拿著照相機把我們當猴子耍。」

一個大學生從樓上下來,憤怒的跟我說著。

一副被照相機強姦過的樣子。

實際上,我不是非常的在意,對於被當猴子這件事情,如果他們拍完照片可以丟給片橘子給我吃就太棒了。

 

其實我不太懂所謂中年人激揚的心到底是甚麼樣子,也許在你成家立業之後,你便小心的把它儲存起來,希望在對的時間又拿出來用,結果最後發現早就過了保存期限。

 

後來,鮑伯說:「嘿,我們來辦市集吧。」

雖然這跟激揚之心也許沒有太大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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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墟佔領計劃

吸膠阿伯之二

廢墟佔領第一百七十天,不過這件事情不是在廢墟內。

某天在捷運石牌站,後面傳來某人大叫的聲音。

 

一回頭看到吸膠阿伯牽著腳踏車晃晃悠悠的走過來,一手牽著腳踏車,另一隻手拿著一個塑膠袋。實際上吸膠阿伯永遠拿著塑膠袋,就像是他手的一部分。

這是一種奇妙的感覺,當你總是在同一個地方遇到同一個人的時候,你就會很自然的把兩個東西聯想在一起,比如說你不會期待在鄉土單元劇看到蔡明亮,抑或是在台北雙年展遇到余天一樣,而對我來說,吸膠阿伯總是跟破敗的房屋與雜草聯想在一起。

在新穎的高科技殿堂捷運站襯托之下,吸膠阿伯特別有時空錯置的味道。

我在路上爆出笑聲。

吸膠阿伯神經質的看著我,裂嘴嘿嘿兩聲陪著我笑著,儘管他根本不知道我在笑甚麼。

吸膠阿伯拿起塑膠袋猛力的往內吸氣,我發現裡面裝了強力膠,真是有種,我從來沒有看過有人在大太陽下的捷運站邊騎著腳踏車吸膠的。

「老弟,我們真是有緣。」吸膠阿伯說

我在路邊跟他聊天,他則不停的繞著我、路燈、路人、垃圾打轉,我有一種跟陀螺講話的感覺。

我問他為什麼跑到這,他說沒為什麼,我又問他是找朋友還是收破爛?他說他純粹是邊騎腳踏車、邊吸膠,就一路來到這裡,他不知道從哪裡來的想法認為邊走邊吸比躲在一個地方吸來的安全。

這是一個吸毒者的悲哀。」吸膠阿伯說,被他當成圓心繞的路人嚇壞了。

我在路邊幫他買了一份肉絲炒飯。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老弟我欠你一次!」

給了我一個神經值的微笑,又繼續往北騎去了,逆向的他,被卡車狂叭。

這是我最後一次看到吸膠阿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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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擊之死

05-J- (35)

廢墟占領第四十天,經過一個多月的清掃之後,廢墟已經大致整齊,二樓的瓦斯管線被重重的膠帶綑綁了起來,我們終於解決了廢墟隨時會爆炸的問題,另外,我們修補好了大部分的門,清除了大部分的垃圾,碎玻璃,與擋住通道的大型家具,也清出了書城與小客廳做我們集會的地方,還有一間給雞住的雞舍。你知道為什麼工作會如此迅速嗎?

因為所有人將房間的垃圾直接往一樓拋去,所以那一個月你隨時都可以聽到轟然的一聲巨響跟從天而降的巨大沙發;一樓,是廢墟四層樓裡面唯一沒有人認養的地方,因為那是一個巨大的他媽垃圾坑,堆積了二至四樓所有的廢棄物,跟我們製造的空酒瓶,和洋芋片鋁箔包。

而這也帶來了一些壞處與不便,比方說,在進入廢墟之前,你得翻越各種大大小小的垃圾,還得防止自己被玻璃瓶刺傷。我想就算沒被地主趕走,我們總有一天也會被垃圾所淹沒,幸好那天並沒有到來。

有了(還算)乾淨的房間,許多人開始在各自房間做各種的創作與實驗,每天你都會看到有人在某個角落塗塗抹抹著。在這裡不需要跟在街頭一樣四處躲躲藏藏,還有用不完的白牆,經過的人還會坐下來看著你畫,給予一些意見,你甚至可以出去買個飲料便當再回來,我不知道還有沒有比這更好的地方,這裡是偉大的塗鴉練習場,有幾個傢伙在這裡留下一些很酷的好作品–我認為比外面的所有塗鴨都還得酷得多。

這時候,第二名流浪漢來到廢墟,他的名字叫作阿民,帶著一條床墊與一台腳踏車,每天總是自言自語;為了防止黑山老妖的襲擊,阿民為整間廢墟畫滿了符咒,於是這裡的塗鴉總是跟符咒交插出現。

(關於阿民與黑山老妖,我永遠都搞不懂他們之間的關係,雖然我從來沒有跟黑山老妖打過照面,不過聽阿民的描述,通常的時候,黑山老妖是一個兇惡的傢伙,會在廢墟裡面飄來飄去,吃掉他遇得到的人,而之所以沒有吃掉阿民,全都是那些符咒的功勞,也因為阿民總是會在最驚險的一刻躲過或是跳開;但是,有時候黑山老妖人又很和善,會跑到阿民的房間跟他聊天,像是,封他做這棟廢墟的國王之類,還允許他在廢墟當中挑一個王后,雖然我不知道最後有誰有這榮幸接受如此高的榮耀。)

我從不知道瑪莉靈會畫畫,我想她應該還有很多東西沒讓我知道,我以為她只是演戲,就跟我認為大骨只是玩團阿布魯只是看團一樣,不過瑪莉靈炭筆畫畫得真好,她是那種會用黑白表現一切質感的那種畫家,或是我純粹眼花,我與瑪莉靈都在這裡留下了不少作品。阿布魯則是在廢墟亂逛,東摸摸西摸摸,彈著吉他;只有大骨,突然不知道該在這裡做些甚麼,在我忙著跟所有進進出出的人談笑、想著這個人還會在我眼前出現多久的時候,大骨只是坐在這裡感到手足無措,他不畫畫,除了嘲笑之外也難以跟其他人有甚麼心靈的互動,而且,他認為來這裡絕大部分的人都是白癡,除了正妹之外。他玩音樂,但是他的團卻打死也不會來這個地方表演,他的前女友在四樓占了一間房間,所以非必要他絕不到四樓,而且他大概覺得我忙著跟湧入廢墟的人扯東扯西,帶著各種人參觀說這是我的房間、這是我的塗鴉、這裡是我們的小客廳等等的很…他媽的世俗。

我不再像甚麼塗鴉客,或上山打游擊的革命青年,我比較像是穿著米色西裝的房屋仲介,對著所有進來的人哈腰鞠躬。

也許我是,不然你希望我他媽的怎麼做?對所有進來的人比著中指?叫他們滾回家去?再說,這些廢墟大骨究竟幫了甚麼?最多他只是坐在沙發上看著所有人掃地,再冒出幾句:「幹麻那麼辛苦?反正明天還不是髒了?」之類的話,還真他媽的有建設性。

或是在住戶大會上帶著諷刺看待一切,說:「那麼乾脆大家收一收回家好了。」

這也是個好提議,我們怎麼都沒有想到?謝了,大骨。

「你也知道大骨就是這種人。」瑪莉靈嘗試安撫我們兩人的情緒。

我相信她也是這樣跟大骨說的:「你也知道他就是那麼市儈。」之類的。

不過似乎無效,當初上山打游擊的四個人在廢墟當中透露出微妙的敵意,一切的破碎只在旦夕之間,瑪莉靈與阿布魯夾在中間不知道如何是好。

 

似乎在那麼一天,大骨沒有在住戶大會上面出現,我問大骨:「喂,你怎麼沒來?」

他說,喔,我很忙;我說,你以為我第一天認識你嗎?少騙我你很忙,因為我知道你一點都不忙。

大骨就火了,他說:「我不知道我到底來做什麼。」

我說:「對,因為你在這裡真的沒做什麼。」

中間一大段髒話就此略過。

「去啊,繼續當你的房屋仲介。」他說。

「當你的廢人,什麼都不幹嫌手髒。」我說。

「喔,玩你的小遊戲吧,宣傳,把全台北市的文藝青年都找來,當你的塗鴉英雄,搞你的廢墟傳奇吧,希望能滿足你的明星慾。」

我跟大骨說了類似:「他媽的其實你可以不用來」之類的話,我不確定我有沒有加他媽的,或是其他更髒的話,於是,大骨再也沒有出現在廢墟當中,不久後,阿布魯也不來了;廢墟的人群中,只剩下我和瑪莉靈,每每在困窘的看著彼此時內心都有一種複雜的感受。

於是,上山打游擊便消失在廢墟當中,成為了一個歷史名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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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墟佔領計劃

廢墟音樂會、影展。

05-b-(3)-廢墟影展宣傳

廢墟佔領第二十五天,不管你覺得廢與否,每周末我們在廢墟舉辦以住戶大會為主衍生的各種活動,內容不出唱歌跳舞喝酒玩樂。

經由網路傳播,越來越多人的注意力匯集在廢墟,與廢墟部落格;通常,我們會經由網路宣布:「這周末廢墟有活動喔,請各位來參加。」「影展就等大家來喔。」接下來好幾打人就會在約定時間出現在小客廳。

周末下午,廢墟中央的路燈六點準時亮起作為信號,一陣拉扯之後廢墟瞬間燈火通明,你會看到幾十個人從四處飛越圍牆來到廢墟(在大門不能用的情況),上樓聚集到了小客廳,黃色鎢絲燈下飛蛾拍動翅膀的影子下,露出好幾個烏黑的面孔。

這時房間裡應該要有一個主持人。

「各位,今天來到這邊是因為…」

接下來便開始住戶大會的討論議程,議程完了以後才是影展亦或音樂會。

05-N- (1)

呃,這是理論上。實際上總是一片混亂,小房間裡擠滿了幾十個人,各路不同人馬塞在沙發上、床墊上,人們抬來好幾箱啤酒、各種影片、滑板(它就在走道與走道之間滑來滑去)、噴漆、大富翁,一個奇異的party在廢墟昏黃的燈光下進行,所有人或坐或臥閒聊著,看著電影或是純粹四處閒晃,各種不相識的人在這裡卻達到一種和諧之感,這時,小客廳外面放了一個大缸子點火來驅蚊子,鮑伯對於升火相當在行,總是蹲在那露出自己的股溝,陽光青年都喜歡露出自己的股溝嗎?我不知道。吸膠阿伯縮在角落一動也不動,唯一的不同是這次他拿的是啤酒而不是強力膠。IR則在一小群支持者的圍繞下唱著oasis或是beach boys等老搖滾,然後大骨就會表現出一副焦慮到爆的表情。

一開始,所有人只能盯著垃圾展的小電視,後來有人搬來了一台投影機,一群人就在籃白燈光下看到天明,影片內容則從獨立製片小電影到「豬頭,我的車呢?」不等

奇怪的是,來這裡的人都會被此種氛圍感染某些情緒,其中包括相當大比例抱持著來玩玩的大學生過客,這些人通常都帶著某種虔誠的心情來到這個地方,變得很亢奮很慷慨激揚,像是摩門教的傳教士,他們會抱著攝影機坐在你的面前跟你說他們正在計畫著拍一些關於廢墟的故事,他們正在計畫著建個練團室,讓全台北市的搖滾樂團都可以來這邊練習,他們計畫著讓這裡成為最後一個劇團聖地,或是撒旦教的傳道中心等等,他們的眼睛因為遠大的計畫而閃閃發亮,第二天,他們會一覺醒來發現更多更遠大的計畫,比如說建個諾亞方舟將全世界的動物都能夠逃避全球暖化等等,然後就再也沒有看到他們的身影。

一開始你會有強大的失落感,在面對瞬息萬變的人口流動時,之後你便學會以抽離的角度來觀看所謂年輕人的熱情。

在某人跟你說一個遠大理想、某些長遠計劃、某些將改變人類社會的巨大革命,你會問自己,也問他:「一分鐘?」、「兩分鐘?」、「一天?」、「一個禮拜?」你這麼懷疑,也這麼想。

因為你知道以上談話絕大部份都不了了之。

 

我們跟大骨與阿布魯,仍改不了大學的老毛病,坐在門口,跟所有進來的人打招呼,並對著背影,取笑所有進來的人。

「嗨。」

「嗨,請進。」

「她是來唱戲的嗎?」我問,然後三個人訕笑。

「嗨。」

「嗨,請進。」

訕笑。

05-O- (9)

發電機在房間另一頭嗡嗡叫著,黃色鎢絲燈泡的廢墟,到處人頭竄動,這裡,好像又回到了當初還不是廢墟的年代,重新出現了人的笑聲、腳步聲、咳嗽吐痰扛屁聲,廢墟在週末夜晚經由人群重新又復活了一次,經由發電機、投影機、年輕人、啤酒、壁畫與塗鴉表達生命。

說老實話,這是個愉悅的周末,至少是事後回想難以忘懷的回憶,不論有多廢。

「所以…你覺得怎樣?」

我這樣問辮子頭,不過我不是真的有心知道。

「這應該就是你們的目的吧。」辮子頭是阿布魯帶來的朋友,在巡了一整個晚上之後,走到我面前來帶著一臉諷刺。

「一群人在這裡彈彈唱唱彼此安慰,逃避一切,尋求周末夜晚的開心。」

IR終於彈完了一個段落,正要從綠洲合唱團的愉悅心境轉換到席琳狄翁的悲愴,旁邊的人股著掌,還有歡呼。大骨終於受不了轉頭往樓下走去。

「喔,對,大家可以來喝酒,認識彼此,尋求週末的刺激。還是這真的就是所謂的公社或是佔屋?還是搞了老半天你們在做的是來電五十廢墟版?」那時我很掛,所以我沒有回答她,我也懶得回答。

「抽菸嗎?」我問辮子頭,並幫自己點上一根。

你希望我怎麼回答?廢墟具有什麼意義嗎?如果真要說的話,那就是所有人被趕走、被抓、然後關門大吉,大概就是這樣。

我常聽到某些人被質疑的時候,會直接說:「不爽你可以自己搞一個。」

乍聽之下會覺得超機歪,擺明就是沒甚麼好講的,不爽你可以自己做,閉嘴,不要來跟我說這些,反正你也做出不什麼。

不過,我現在還真他媽的想要這樣講:「不爽你真的可以自己搞一個。」

雖然提出質疑的人通常跑得比過客大學生更快,來講一講第二天卻又不再出現。

而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解答,而事情總是朝這種方向發展,人太混雜、總是來來去去,眾說紛云,每件事總是沒有個共識,帶著不同的期待,雖然總是大同小異,雖然大家都想玩一玩又不想負責,你還期待能怎樣?而在你提出你的質疑或是喜愛的時候,你願意為你說的話負責嗎?還是你是嘴巴上的玩玩?乾脆讓我們接受這個現實吧,這裡不是玻利維亞山上,這裡大家都說說來玩,重點是在這當下到底所有人得到了什麼吧。

對呀,我到底在這裡得到了什麼?

至少我得到了一頓冷嘲熱諷。

 

我看著雞走過黑暗的走廊,以漠然看待昏暗小客廳發生的事,

雞必然漠然,因為它是一隻他媽的雞。

 

周末結束,我們又得花兩三天的時間將大量垃圾清光。這時候怎麼號召都不會有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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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墟佔領計劃

吸膠阿伯

吸膠阿伯

除了雞之外,各式各樣的人都跑來了廢墟,不論你願不願意。

廢墟佔領第十二天,吸膠阿伯在廢墟當中出現,他就這樣走進來,手裡拿著裝滿強力膠的袋子,所有人帶著驚恐的眼神看著他,瑪莉靈則是一副看到鬼的樣子。

「嗨,不用理我。」吸膠阿伯說。因為不知道該叫什麼,所以就叫他吸膠阿伯。

全廢墟大概只有IR跟他最熟,她總是在吸膠阿伯旁邊彈著吉他,吸膠阿伯無言地聽著。畫面出乎意料的合諧,不知道為什麼。

從此以後,吸膠阿伯成為廢墟的地景之一,一個強力膠塑像。

「老弟,有煙嗎?」晚上,吸膠阿伯自我身後說道,深夜兩點的廢墟,只有我跟他在小客廳。

我側眼看著吸膠阿伯正上下劇烈顫抖的手,酒在杯沿四處潑灑(嘿,那不是我的杯子嗎?),不知道最後有多少順利到達嘴裡。

我掏了掏口袋,從底部拿出兩根皺掉的香煙,遞給他,也為自己點上一根。煙頭的火光照著吸膠阿伯飄渺的眼睛,吸膠阿伯將煙拿在手上呆呆的看著火光燃燒著。

在今天早上發現鐵鎚跟老虎鉗就這麼憑空消失之後,我被迫拿著磚塊奮力地把釘子敲進木椅之中,紅色碎削佈滿手臂。破木頭表面迅速龜裂並成為碎片。

吸膠阿伯的鼻毛探出頭來,隨著風顫抖著。

我心中想像著他在夜黑風高之下走進我的房間,以極度顫抖的手,把我的鐵鎚跟老虎鉗子放進袋子中,越窗而出,消失在暗夜。

 

吸膠阿伯在我身後說「這是一個吸毒者的悲哀」,也像在對自己說。

我揚揚眉毛,嘗試用同情心的語氣說:「是喔」

「是喔,是喔。」

吸膠阿伯拿了小茶几上面的水梨,咬了一口。

發紫的嘴唇流滿了汁液,我不知道還有誰可以把水果吃得那麼津津有味。

其實,這是送給里長的禮物;前幾天,我跟IR還有台大生捲毛,抱著一盒水梨,踏入了里長服務處。

IR說:「你好,我們是一群大學生,計畫著在愛國西路上的廢墟舉辦一系列的活動,請多多指教。」

里長帶著一臉狐疑的表情,問我們:「你們有申請嗎?」

「申請?」拿著水梨的我手心正在流汗。

「對,那塊是台灣銀行的地吧,你要向他們申請,經過核可之後,再到警察局申請,提出書面計劃,最後,才來我這邊。」

「但是,這塊地沒人用不是嗎?」

「對,但是你還是得申請。」

申請?為什麼要申請?在他們眼裡,這裡不過是一張權狀、一個等待轉售變賣的物品罷了,將這塊國有地棄置不用的,是他們吧,將地棄置,圍起來不讓人們使用,是種罪過吧,使用棄置的東西重新利用還得要申請,真是荒謬透頂。

於是我們起身走人,臨走前,里長伯打死也不肯收我們的水梨。

「怕收了就要擔責任吧。」IR這麼說。

於是,水梨禮盒現在躺在廢墟當中,吸膠阿伯吸吮著果核,又拿了一顆。

「這可以吃嗎?」他問。

 

我斜眼看了看房間裡的三隻鐵棒,心裡盤算著,在緊急的情況之下,怎麼用最快的方法把他擊倒?

「我從20歲就開始吸毒了,吸毒毀了我的一生」

第三十五次的重擊讓剛搭好的兩個木頭支架劇烈的搖晃,灰塵四散在我的眼前,我劇烈地打著噴嚏。

「幹,幹,幹。」

從他的頭頂擊下,可以瞬間將他打昏。或是打在四肢上,可是,如果他拿武器怎麼辦?

「我有一個兒子,跟你差不多歲。」

我隨手拿了一頂安全帽,跟鐵棒放在一起。

我太太不要我了,我完蛋了,玩完、死定、結束、這就是我的一生。」吸膠阿伯在後面捶胸頓足,像是受傷的肺癆猩猩。

「別難過啊,往好處想,至少你還有……嗯……強力膠啊。」

我嘗試安慰他。這時吸膠阿伯縮成一團,另一隻手握著灌滿強力膠的塑膠袋。

 

我的心中閃過了幾種作戰模式、殘殺模式、毀屍滅跡模式

幾百種階級仇殺在我心中閃過,在五分鐘之內,我心中是人類幾千年來的縮影

埃及奴隸推著大石頭到沙漠中央玩著法老王的大積木遊戲,

羅馬人揮舞皮鞭打著迦太基人巴勒斯坦人亞細亞人北歐蠻族,

啪、啪、啪

像在打蚊子

佬佬把洗腳水潑在丫環身上。

佃農每天揮汗如雨,養著地主的胖屁股。

「你不犯我、我不犯你、我跟你還是可以成為好朋友的。」
吸膠阿伯走過來拍拍我的背。

「是歐是歐是啊是啊當然」

吸膠阿伯把最後的酒喝光,將我的杯子放在我身後,(是叫我自己洗的意思嗎?),自己下樓,走了。

這時我的木頭架子垮了,只剩下一堆碎裂的木屑。
隔天下午,我在衣櫃底層發現了我的老虎鉗跟鐵鎚

是三天前怕被偷走而故意藏在那的。

 

雖然之後,我們丟的可不只是老虎鉗跟鐵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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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墟佔領計劃

我的飛禽寵物

05-P-(0)

鵝是一種很可愛的生物,比鴨來得聰明、比雞來得強而有力,最酷的是,鵝會認主人,有些地方甚至養鵝來看家。

現在,三隻鵝在我的房間齊聲呀呀大著,在我轉身離開的時候,

呀呀丫丫丫丫呀呀呀呀呀呀呀呀丫丫丫丫丫丫呀

門外傳來爸爸的敲門聲。

「你快把你那三隻鵝給我處理掉!聽到了沒有!」

碰碰碰碰碰(又是敲門聲)

呀呀丫丫丫丫呀呀呀呀呀呀呀呀丫丫丫丫丫丫呀啊啊啊啊啊

「我說你聽到了沒有?」

碰碰碰

「開門!」

呀呀呀呀呀丫丫丫丫丫丫呀呀呀呀呀丫丫丫丫丫丫

我跨前一步站在籠子前面,三隻鵝瞬間安靜了下來。

由喉嚨發出低鳴。

咕咕咯咯

咕咕咯咯咯

咕咕咯咯咯咯

現在我被困在籠子前面動彈不得。

房間裡充滿了鵝屎味,你絕不能想像鵝的屎竟然會那麼臭,臭得讓你半夜驚醒以為自己下了地獄在大便海中游泳。

 

事情的來由是,那天我決定要在廢墟養一隻寵物:。理由很簡單,廢墟裡面充滿了各種昆蟲,晚上可以看到成群的白蟻在路燈下飛舞,蟑螂、飛蛾樣樣不缺,更棒的是,我們進入不出幾天,全身都留下了跳蚤咬過的痕跡,腳上留下了一圈又一圈紅色的血印(視每次襪子的高度不同而定);另外,廢墟的旁邊有一個小蓄水池,裡面積滿了雨水:所以我可以肯定的說,這是一個鵝理想的最後失樂園,想像一群有著白色翅膀的鵝翱翔在廢墟上空,人們在人行道上閃避著從天而降的鵝大便。

而鵝只是一個開始,之後會有青蛙、蜘蛛、鵜鵠的加入,在台北的市區正中央形成一圈世界最原初的食物鏈這是一個動物與人類的共存夢想

於是那天,我們走在台北西區的鳥街上,四處挑選著我們要的鵝,不能是成鵝,因為這樣沒有感情,一定要從小養起,我隔著籠子看著剛孵化的小鵝。

 

「好了!現在一人分一隻回家養吧!」

我抱著三隻鵝說著,鵝呱呱叫著,驚恐得想逃出我的手掌。

「喔,我家不能養寵物。」瑪莉靈說。

「我爸會殺了我」阿布魯說。

 

大骨乾脆裝沒聽到。

幹,這些混蛋!那你們專程來看我笑話嗎?

於是,如同你們所猜測的,我抱著三隻聒噪的小鵝回家,將它們養在我的電腦桌下面。

「不找工作就算了!還抱三隻鵝回家!你是吃飽撐著嗎?」

我爸一回家就陷入抓狂的境地,指著三隻正在地板上搖搖擺擺的鵝,不用說,地板上散落著白白黃黃的鵝大便。

「你看,它們多可愛啊。」

我嘗試將其中一隻抓起,抱在我的懷裡,小鵝驚恐的蹬腿掙扎著。

「不論你從哪裡拿來的,馬上給我還回去!」

我的兩掌間溢出了溫暖的鵝大便,滴在柚木地板上形成黏稠的一灘。

在我遲疑的片刻,小鵝從我的手掌中脫逃而出。

「你看它們,多活潑啊!」

「你是聽不懂我講的話嗎?給、我、還、回、去。」

我跟我爸瞎掰了一些故事,某個朋友從倒閉的農場裡拿了這三隻本來要被銷毀的小鵝,本來養的好好的,誰知道他這一陣子居然要出國個幾天,在四處找不到人幫忙照顧的情況,只好拜託我,而我也是勉為其難啊,因為我有一個痛恨動物的父親,但是如果不照顧這些小鵝,我朋友辛辛苦苦救過來的三個小性命就會不保了啊!而我也只好硬著頭皮把這個重責大任接了下來啦,當然也只是照顧幾天而已啊,幾天,不多不少,就幾天而已。

就這樣,這三隻小鵝暫時的留在了我的房間,當然,兩個小時後我媽一進到屋內,又是一連串的尖叫聲。其實,老闆跟我說這些鵝必須先在室內養三個月,等它們換毛了,能夠防水抗冷,才能放到室外獨立生存。

三個月!

 

我在網路上抓了「飼養鵝教學」,大概研究了一下。

雛鵝對溫度的變化非常敏感,特別是抗寒能力差,保溫條件的好壞直接影響雛鵝的存活率,所以春季要嚴格控制好適宜的溫度。一般開始時溫度爲30℃—28℃,以後每周降低2℃,當溫度降到20℃—18℃左右時就可逐漸脫溫而隨常溫飼養。雛鵝對適宜溫度的表現爲:雛鵝活潑,羽毛光滑整齊,均勻散佈于育雛欄周圍,吃食、飲水正常,能安靜休息。如果雛鵝集中成堆、擠在一起,或密集於熱源處,絨毛豎起,並不斷發出長而尖銳的叫聲,說明溫度過低;如果雛鵝遠離熱源、呼吸加快、頻頻喝水、食欲下降、不時發出高而短促的叫聲,起臥不安、難以入睡,說明溫度過高。發現上述不正常情況應立即調節溫度。保溫熱源可用木糠爐、煤爐、地下煙道、電熱傘、紅外線燈泡、電熱板等,可根據實際條件選擇應用或配合應用。

 

我準備了一個籠子,上面鋪上乾淨的布與報紙,並且準備了飼料欄跟水,水必須要一直補充,因為鵝很需要水,就跟在薩哈拉沙漠跑步的超級馬拉松選手一樣,你必須每一段時間就補充一次,上面還得加裝一個10瓦的燈泡,隨時保持溫暖。(紅外線燈泡?管他的)一切準備就緒,我跟三隻小鵝說:「好好睡吧,晚安。」

關於我跟鵝的第一晚,三隻鵝齊聲鳴叫到了天明,我分不清楚是長音還是短音,它們總是一長兩短或是四短一長,我想也許是某種飛禽界的摩斯密碼。那一晚,我用盡了一切可能想使它們安靜下來,包括坐在旁邊死命的唱安眠曲、打開電腦放抓下來的animal planet放在籠子前給它們看、在四周放了五六盞燈泡、放玩偶假裝成媽媽等等,但是所得到的回應只有。

 

呀呀丫丫丫丫呀呀呀呀呀呀呀呀丫丫丫丫丫丫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二天,從睡夢中醒來,完全不知道自己怎麼從這種高噪音的環境中辦到這種事情,走到籠子前檢查了一下三隻鵝正安祥的在籠子窩成一團。於是我安心的去廚房弄早餐。

呀呀丫丫丫丫呀呀呀呀呀呀呀呀丫丫丫丫丫丫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幹!

 

雛鵝出殼後24小時開食。開食前飲水,又稱爲“潮口”。潮口的水要清潔衛生,用0.05%的高錳酸鉀或用少量葡萄糖和維生素溶開飲水中,有利於清理胃腸、刺激食欲、排出胎糞、吸收營養。飲水的溫度應在26℃左右。潮口後即可飼料,第一次飼料稱“開食”。開食可用鮮嫩多汁的青飼料和雛鵝全價料(沒有時可用雛雞全價料代替)2:1拌混,摻入適量水至捏得成團,放手後散得開爲度。開食不求雛鵝吃飽,只要能吃進一點就行了。1—3日齡每天喂4—5次,4日齡後每天喂6—9次,晚上加喂2—3次。做到定時、定量、少喂勤添,每次以喂7—8成飽爲宜。

 

連續一週的時間,我跟鵝朝夕相處,辛勤的準備食物(除了飼料之外,你得準備各式蔬菜,來源有二:跑到樓下的傳統市場買,或是家裏的冰箱,而第二項為大宗),把青菜剁碎和飼料混在一起,這時你會發現雛鵝恐怖的食慾,大概不出五分鐘我又得到處找各種食物。

鵝吃飽了,便大便,並且大便總是噴濺在籠子四周方圓一公尺的地方,不出兩天我的房間已成為地獄級的臭味戰場,鵝大便落在地板上、衣服上、cd上、鍵盤上怎樣都無法清理乾淨,到處都是黃黃白白一塊,臭味讓我頭痛不已,身上也沾著臭味,嘴裡也是臭味、臭到我父母總是抓狂地敲著我的房門。

 

我身邊的朋友都在等著看這場鬧劇能夠支撐多久。

「嘿,你家的鵝還在嗎?」

「幹麻問?」我一臉冷漠。

「哈、哈,問一下啊。」

「很好笑嗎?」

「哈、哈,幹麼那麼充滿敵意啊。」

 

放牧與放水可促進雛鵝的新陳代謝,增強體質,提高抵抗力和適應性。但是,雛鵝未出大羽之前,對外界環境的適應性不強,絨毛缺乏防水性。因此,春季的雛鵝以飼養一周後開始放牧和放水鍛煉爲宜,且放牧和放水應選擇晴朗無風的日子,避開寒冷陰雨天。放牧開始時路程要近、時間要短、走路要慢。放牧幾天後可結合放水,把雛鵝趕到清潔淺水處讓其自由下水、游泳、洗滌絨毛,切不可強迫趕入水中,以防風寒感冒。

 

就在一週過後,當我把小鵝放出籠子時,三隻小鵝自動跟隨在我的後面,搖搖擺擺的排成一直線,「我當鵝爸爸啦!」我這樣跟自己說,內心充滿了激動。

人與鵝之間也有某種默契在,當我出現在它們三公尺內時,三隻鵝就會安分的作自己的事情,一但我脫離三公尺的範圍,而小鵝又無法跟上時,背後就會傳來震耳的聲音:

呀呀丫丫丫丫呀呀呀呀呀呀呀呀丫丫丫丫丫丫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而當你走回它們身邊,它們就會從喉嚨發出低鳴:「咕咕咯咯、咕咕咯咯咯」

 

你可以帶著三隻小鵝在街上散步,讓它們在野地裡四處解放、吃吃野草、聞聞昆蟲,並且緊緊地跟隨著你,計算著三公尺的距離;我就試過一次,並且在大公狗將它們咬死的前一刻即時的解救了它們,之後就再也沒有這麼試過。

 

就在那天,按耐不住的我爸終於開砲了。

「你快把你那三隻鵝給我處理掉!聽到了沒有!」

碰碰碰碰碰(又是敲門聲)

呀呀丫丫丫丫呀呀呀呀呀呀呀呀丫丫丫丫丫丫呀啊啊啊啊啊

「我說你聽到了沒有?」

碰碰碰

「開門!」

呀呀呀呀呀丫丫丫丫丫丫呀呀呀呀呀丫丫丫丫丫丫

我打開了門,將滿房間的鵝屎臭傳到了客廳。

「這是最後期限,你同學也該回來了,趕快還給他,這裡已經不能在收留它們了!」

「趕快給我處理掉!」

 

而我的朋友們猜對了,我撐不下去,但只猜對一半,又拖延了一個月之後,我將鵝重新帶回鳥店,將它們換成了一隻沉默的大公雞,這隻大公雞是如此的沉默,連清晨都不曾聽它啼叫過。而如今,這隻大公雞就窩在廢墟的房間中。

大公雞居住在四樓的小房間中,裡面撒滿了飼料和裝水的碗,只偶爾出外走動,像是不食煙火的小龍女,只有在看見我們的身影時,大公雞又會充滿活力的四處飛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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