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費洛,我居住的小閣樓前面有一條馬路,以兩條一人寬人行道相隔、周圍羅列著整排的老式住宅大樓,就如同所有小城裡的小社區,在這條長三百公尺的街道上,是一個由街坊婆婆媽媽、阿桑、大伯、叔叔伯伯所組成的小型宇宙.一開始的時候,我對於所有人可以把一整天時間耗在在街上閑晃、感到十分驚奇,後來、我發現自己所居住的,是一個就業率低於百分之二十的失業者街坊—幾乎所有人都在近五年的某個時間點被裁員,也幾乎所有人都依賴失業津貼而活—人們表面上的無所事事,實際上生活充滿諸多無奈.
一個常出現在社區小宇宙的人物,是總是與過度整形的太太一起出現、掛著巴賽隆納足球圍巾、十足足球狂的狄亞哥.育有兩子的狄亞哥、為了經濟壓力在過去長達十年的時間以販賣古柯鹼維生,他的小小「違禁藥物零售事業」在兩年前在警察破門而入、將其逮捕後告了尾聲,半年之後,又出現在社區小宇宙的他,宣稱現在正在投入「海鮮宅配員」事業.
我第一次看到藤壺(barnacle)是在加利西亞的一家不便宜的餐廳,看著其條狀、灰黑色的外殼夾帶著中間深紅色的軟管,實在很難想像其為當地難求的美食;人們通常以熱水將藤壺煮熟,把外殼剝開吸潤內裡的軟肉,其吃起來帶有特別的嚼勁、味道帶有海水的鹹味.因為無法人工培育的關係、市場上的藤壺均為採集者提供的野生種.其生長於與海水交界的岩石之間,開採極為危險,採集者必須在潮汐漲退之間的間隔、跳至海岩上以鐵棍將塊狀的藤壺敲下,並在海浪打上之前跳回岸上,也因為其之高風險、與西班牙人對海鮮之熱愛,藤壺的市價節節攀高(一公斤通常要價兩百五十歐元上下),儘管藤壺數量逐漸稀少、與政府數度嘗試管制,經濟危機之下,藤壺仍吸引大量失業人口加入其盜採行列.
狄亞哥告訴我,他會在半夜乘著單引擎小船,越過半個加利西亞海岸至Avino一帶無人岩岸,在一片黑暗中,他會穿上防潮衣、爬上一個又一個濕漉的岩石,提著以紗布遮住的手電筒(以防人們在遠方看到盜採者的光芒),並在岩石間尋找藤壺的身影;在黑暗中跳躍時,他會將耳朵的知覺放到最大、聽著海浪的聲音,當巨浪撲身而來時,岩石間會在水的劇烈流動下發出咻咻之響,這時他會往岸上狂奔,直到浪頭打到身後.有時,海岸巡邏隊會在那一帶巡邏,他們配備有遠距離的夜視鏡,巡邏快艇、有時還有狼狗,當我問狄亞哥,是否擔心被抓、並再次入獄?他以神秘的眼神看著我,對我說他這一生的優點是他很幸運,人走運、城牆也擋不住.
在我離開費洛的前兩天,狄亞哥停在社區邊的藍色福斯汽車在一晚被人砸毀,凶手以球棒將車前後的鈑金打得凹突不平,並從粉碎的擋風玻璃內倒入大量的壺藤殘殼,隔天,在陽光曝晒下汽車發出陣陣令人作嘔的氣味.很明顯的,此舉是給狄亞哥的盜採生意的明顯警告.
我不知道現在的他,是否還做著一樣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