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未來的女人,ink on paper,42.0 x 59.4cm,2015)
大雨籠罩被重重烏雲包圍的悲傷城市,數道閃電擊中郊區的破敗廠房屋頂並發出數陣核爆般的隆隆巨響,工作室內的陶藝家格雷森緩緩地抬起頭並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攝,強烈的亮光在房間的每個角落四射,火花、電流、似人似獸的嘶吼聲四處流竄.僅僅片刻之間,像被時空的黑洞吸走一般,強光、聲音又神秘地消失,工作室回復到一如往常單調枯燥之景象,只剩下空氣中一股淡淡的燒焦氣味.
究竟是發生什麼事情了?這是真的嗎?這一切真的發生過嗎?
格雷森神經質地以骯髒手背揉著眼睛,想要以遲鈍的大腦理解剛剛所發生奇異景象,但工作室卻如同往常一般死寂單調,架子上是整排悲慘的鍋碗瓢盤,這些是人類從史前時代開始的容器歷史,粘土做的物件曾裝過千百年來無數的水、酒與尿液,而現今則為剝除實際功用放在客廳裝飾的垃圾,這時的他又將注意力轉回兩腿之間孤獨星球般不斷自轉的轉盤,與其上扭曲變形的粘土塊.
工作室另一頭的黑暗角落中,一個未知名的物體正在蠕動,那是一個捲曲的人體,有著直立的雙腳與隨著腳步而晃動著的細長手臂,皮膚並如同格雷森的粘土陶碗般濕潤並且光滑,一個一絲不掛的女人走出,鼠蹊部的那一抹墨黑的陰毛、在日光燈管的病態光線下隨著空氣擺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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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雨夜雷擊的晚上,一個女人來到了陶藝家格雷森的房間,她兩腳收縮站直腳跟並跟他行了一個軍禮,自我介紹說她為反抗軍第三軍團第二連隊的卡蕾絲上尉,她來自未來的世界.在那裏正進行著一場人類與機械的慘烈戰爭,機械已獲得決定性的勝利而人類正節節敗退:機器取代了人類社會中的每個生產面向,銀行業、紡織業、食品業、運輸業、服務業、能源、政府組織、國防、外交、稅務、養小孩、育幼園、超市購物、娛樂、養老、喪葬.在未來的世界當中,民主制度是數個網路APP所組成的交友平台,法律的制定基於數個購物網站諸如亞馬遜、Ebay的消費者行為,在交叉分析統計之下決定大小事務諸如小孩上學路線與餵食嬰兒的左右乳房母奶分配量;在未來,國家領袖是攝影棚藍幕與電影特效所製造的卡通人物、卡通人物不會犯政治錯誤、不會失言並且沒有樁腳與派系壓力,並且可在民意基礎下進行性格、性別、種族與社經背景的轉換.
女人在工作室內如獵狗般四處搜尋,一下貼在地板上檢查床底、一下在沾滿粘土的工作櫃之間打量、一下翻攪著積滿灰塵的櫥物箱,格雷森看著她運動員般結實身體,與隨著步伐擺動而若隱若現的肌肉線條,在在透露這是來自末世紀永恆戰爭被殺人機械所打造的水泥叢林女戰士.女人的背上有數道已癒合的傷口,皮肉糾結得像是埋在皮膚內層蜘蛛網.
「這是鐳射鎗的傷口.」她來解釋.
女人告訴他,未來的戰爭不但是一場肉體的戰爭,也是一場全面性的心理戰爭,殺人機器在剝奪人類物理上的生存之後,下一步是以摧毀精神世界的最後堡壘—創造力與自由思考;在未來,機器人將取代藝術家,並將人類掃除社會的每一個環節而成為毫無存在價值的垃圾.
女人說,在未來的世界存在著機器藝術家,他們不僅沒有人類先天上的傲慢、自溺、墮落等惡習,也不會在致辭時長篇大論,機器人不會自怨自哀或是自命不凡、在開幕時永遠不會酩酊大醉,機器人沒有自尊心不會暗箭傷人或是散佈不實八卦、也不會在炒作之下大肆販售劣質藝術品以搗亂市場,機器人透過市場調查與國際分工創造穩定的生產鏈、並且在概念上與藝術史廣大資訊庫連結,機器人能夠針對不同的藝術環境與在地脈絡而提出有效的展覽企劃與方案、更不會虛造發票以欺騙公共補助政策,機器人的存在同時具備文化主體性又能與國際接軌具備普世性.
在這場人類與機器的戰爭,機器在每個層面上都證實了其的優越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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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任何民用通訊配備嗎?」
格雷森交出口袋中的智慧型手機,女人毫不考慮地用兩手頂著膝蓋將其折成兩半,接下來她搗毀了工作室裡可見的掃描機、電話、印表機、傳真機等各種電子配備,在格雷森的電腦擊中牆壁的瞬間發出很吵雜的金屬雜音,像是數位資訊頻臨死亡的吼叫.
「機器人具備與網路系統連線並且定位的能力,它們沒有情感、沒有猶豫,不論在天涯海角它會找到你並且摧毀你.」
女人說,在未來,人類在毀滅城市的廢棄地下世界中建立了反抗基地,這些人鑽研各種從文藝復興到當代的各種藝術技巧:透視法、解剖學、素描、水彩、溼壁畫、雕塑、到陶藝,他們組織秘密集會、革命展覽與地下沙龍,並矢志討回已逝去的人類創造力,在其中存在著一個領袖,他教導他們書法技巧、以含重金屬與核子放射物的粘土製作雕像、在廢棄的市中心寫生、並以文明的廢棄品為現成物做成雕塑,這個人是未來的格雷森,在未來人們稱他為救世主,凋零文明的最後希望.
女人說,她穿越時空回到二十一世紀的目的,是為了保護格雷森不受未來世界所派來的機器人所追捕,他們將逃離城市並離群索居,在沙漠中他們將等待末世紀的來臨,在那之間他們將生成打的小孩,並教導給他們成為完美的藝術家,他們都將是活在未來的達文西.
在女人說話的時候、她兩腿之間的陰毛隨著皮膚的起伏像是同意般微微顫抖著,格雷森盯著那一根根憤怒的陰毛默不吭聲,她丟給了他一個皮箱,叫他將所有能帶走的工具打包,臨走前,女人叼著菸提著兩桶汽油倒在房間的每個角落,
在貨車前座,女人抓著方向盤往公路的盡頭奔馳,方向燈穩定的聲響伴隨著光滑的屁股摩擦坐墊的塑膠撕扯聲,在後座,格雷森隔著後視鏡看著在大火中燃燒的工作室照亮了郊區的夜晚.他們往南開,一路越過邊境並在新墨西哥成立家園,在那裡他們會生成打的小孩,他會在那裡等待審判日的來臨,而到那時之後,他將會是末世紀的最後一個藝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