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尼拉郵船

大平洋岸/亞洲:羅培茲 雷加斯皮

(十六世紀的宗教法庭相信酷刑所帶來的痛苦與信仰的真誠永遠為一體兩面,馬德里,2013)

(十六世紀的宗教法庭相信酷刑所帶來的痛苦與信仰的真誠永遠為一體兩面,馬德里,2013)

羅培茲 雷加斯皮(Miguel Lopez de Legazpi)達成了哥倫布一代人未竟的事業:藉由他、歐洲人完成世世代代的夢想,過了數十年的探索、跨越了兩個大洋,西班牙終於與中國接觸,並展開接續數百年的貿易.一五六四年十一月,在得知兩艘中國船隻在瑪烏浩村(Maujao)停靠的消息之後,在菲律賓宿霧島(island of Cebu)建立營地的雷加斯皮不禁喜出望外,他馬上命令執行偵察任務的指揮官啓程尋找中國人的下落,並強調態度必須有禮,目的在於「建立和平與友誼」.

這是兩個文明首次接觸的歷史性時刻,在瑪烏浩南面狹窄且嶙峋海岬上的中國人,在看到成群趕來的西班牙士兵之後,馬上開始展示武力,中國人在船上打鼓、燃放鞭炮與火槍、並且擺出迎戰的姿態.西班牙人接受了挑戰—他們用滑膛槍掃射中國船,拋出抓鉤鉤住船舷,沿著繩索攀上甲板、並殺死上面的中國商人,最後掠奪走船上的物資.在雷加斯皮終於趕到瑪烏浩後,對於手下非但沒有遵守他的命令,並縱殺中國人感到震怒,他不僅當場道歉、釋放生還者,並且將搶來的物品歸還,根據當時的記載,這群中國人「非常卑微,他們跪下來,並高聲歡呼」.中國人開著船返國,上報歐洲人來到菲律賓的消息,在此同時,雷加斯皮已控制了馬尼拉,等待中國人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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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德華多 唬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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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認識愛德華多 荷米達的那天晚上、他以社區領袖的身份帶我巡視了他所居住的社區一圈,沿路上、他以獨裁者的架勢向過往的路人揮手,我們停在一家酒吧、愛德華多為我點了一杯啤酒,並輕快地用指尖敲著櫃台、對我眨眨眼,他說,他在費洛居住了二十年、這裡所有人都認識他,大家都把他視為這裡的領袖.之後,他便趨身向酒吧老闆裝熟,聊著言不及義的瑣事,同時,另一隻手揮著示意我點更多的啤酒,繼續這荒唐的夜晚.

最後,我們離開酒吧時一毛錢都沒付.

事後,我發現當地人私下稱他為「愛德華多 唬爛王」(mentiroso在西班牙文指說大話的人),人們對於他耀武揚威地帶著外地人在社區參觀總是感到荒謬並且嗤之以鼻,並取笑他推廣國民外交的努力.對此,我總是以事不關己的方式看待、他的負面評價也不影響我與他四處遊玩的興致,因為跟著他,總是有白吃白喝的機會.

愛德華多住於費洛市南區,此區坐落在城市近海邊緣處,為數百年歷史的老社區.在房屋老舊年久失修之下,自二〇〇八年起,市政府計劃將大部份房屋拆遷、同時也做馬路翻修、與擴增等工程,不料經濟危機造成政府經費短缺,工程也只好乍然而止.五年來,停擺的建築工地便成為日常生活的一環.如你從愛德華多的家門口走出,柏油路只延伸了兩百公尺,便尷尬地被碎石與泥地取代,雨天時、居民便以廢棄的木板鋪在泥濘上以方便路人行走.你常看到小孩在木板與木板之間跳躍,噴濺著泥濘取樂.如果你再往社區的中心前進,四處可見龐大的工地圍欄、成堆的磚塊、水泥、與拆一半的房屋,從挖土機挖開的水泥洞,可以看到人們的臥室、廚房、跟正等待晾乾的衣物.
在我於愛德華多家中閑晃的幾天裡,他宣稱荒謬的生活狀態對藝術家創作有正面激勵之效,他接著帶我去他秘密的工作室,裡面堆滿了世間最可笑、欠缺技巧、主題俗爛的繪畫,他跟我描述一路排到二〇三〇年的個展計劃,與列舉許許多多對他作品有興趣的各明星、企業家、與政要.當我質疑作品技術不足的問題時,他便故弄神虛的回答:人生就像是一個永不結束的建築工地,是一段永不停歇的作戰!

愛德華多唯一讓人驚豔、並印象深刻的,是他由豬舍改造的小透天厝,其占地三十坪,有充滿奇妙雕塑並有兩隻長毛狗的後院、採光良好的臥室、跟建築頗有巧思的樓中樓,愛德華多說這是他花了兩年、一磚一瓦自建的心血結晶,不過,此謊言在一次與其老父聊天、抱怨建築公司索價高昂時被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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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製作於愛德華多門口的塗鴉,費洛,2013)

愛德華多在兩年前組織了名為las meninas的塗鴉藝術節,以十七世紀西班牙畫家Velazquez的名作las meninas(仕女圖)為題,邀請在歐洲四處的街頭藝術家在這裡創作,對費洛生活窘境作無奈的嘲諷.因此,他邀請我至他家門前創作一些作品.在我忙了一下午的同時,愛德華多 唬爛王作為社區領袖,帶著眾街坊鄰居在我四周圍觀,解釋這是他遠從台灣邀請來的塗鴉藝術家,來到費洛參與他的塗鴉藝術節.人們若有其事地點著頭、驚嘆著.幾個地方報紙記者跑來,拍了幾張照片,加利西亞省電台也跑來訪問.第二天、地方報紙上出現愛德華多驕傲地握著我的手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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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西洋岸/美洲:征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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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蒂斯的征服墨西哥,為十六世紀西班牙在新大陸活動裡最多文字記錄、最廣為人知的故事,於貝爾納爾·迪亞斯·德爾·卡斯蒂略(Bernal Díaz del Castillo)所撰的《征服新西班牙信史》(Historia verdadera de la conquista de la Nueva España)裡可見一斑,書中詳述了戰爭的過程,籌備經過、征服人員的組成、武器的配置,以及無數次戰爭的情景。此外,也記載了阿茲特克的政治軍事、社會民情、經濟文化、風土人情等(作者卡斯蒂略出身自貧農階級,二十多歲時來到新大陸找尋機會,參與了尤加敦半島、古巴、墨西哥等多次探險行動,晚年獲任瓜地馬拉的安地瓜(當時名叫聖地亞哥)的市政會議成員,並將年輕時的記憶記載成書)。

在書裡面,也可窺見西班牙征服者的動機、目的、與普遍精神狀態.他們來自農業社會、遊蕩在新世界四處尋求一夕致富,每次的探險行動會由領袖或是政府官員將這些人組織起來,成為臨時的軍事集團.也因此,不同於組織化的軍人,他們是個人主義者.他們沒有軍事訓練、沒有組織、紀律與服從,更遑論忠誠度,計 謀、策反、逃跑、彼此間搶奪財物、女人、仇殺不時地出現探險隊伍中間,將這群隊伍綁在一起的,是對金、銀、土地與奴隸的渴望,對於未知文明的征服不僅是財 富上的追求,同時也是精神層次上的,以擊倒對手而贏得靈魂之救贖.

在寇蒂斯的艦隊抵達了墨西哥塔巴斯科海岸,在擊退第一波原住民的抵抗之後,他們花了四個月的時間在海岸邊建立了小型基地,在這之後、往內陸推進、進行長征之前,寇蒂斯下了一個充滿象徵意義的決定:他將所有搭乘來而船隻鑿洞,並在海邊將其點火焚毀.

想像著高大的西班牙艦隊在細碎沙灘上、如營火晚會般閃耀著熊熊烈火的景色,此戲劇性的姿態,一方面以此宣告了其破釜沈舟之決心,並滿足征服者們浪漫主義式的、與古典時代諸英雄相比的想像,但更重要的,此舉是為了斷其後路,阻止隊伍中逃亡與謀反的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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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南 寇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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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知生物,繪於西班牙費洛,ink on paper, 2013)

西元一五一九年,經歷多個月的漂流、暴風,當荷南·寇蒂斯登陸墨西哥海岸時,他看到的是一片陰沈、黑暗的亞熱帶叢林.從那密佈著金黃色沙灘的海岸上,隨眾拉下了各式輜重、裝甲、武器,還有這個大陸上從未見過的馬匹.在接下來的時日當中,寇蒂斯帶領著由五百名、從各殖民地招集來的征服者,與叢林中的酷熱窒息的空氣與滿天橫飛的蚊蟲奮鬥,在行進的路上,他們遭遇了四處部落的激烈抵抗與埋伏,同時壓制部隊裡時而可見的叛變與士兵的結隊逃跑、並在錯誤的訊息之下在叢林裡無謂地打轉.八個月之後,寇蒂斯與剩餘不到三分之一的跟隨者翻越了隔絕於大海之外的山脈,後方,他們看到的是羅林於山脈間的阿茲提克城市、宮殿、奇異的神紙,還有那個放眼望去盡是金銀寶器的神話.

經歷多個小時的飛行、與空氣中無窮地震動,我抵達了馬德里巴拉哈斯機場,在漫無止盡的等候之後,一如往常地,我又在海關被攔下.在意符與意指斷裂的後現代歐洲,官員對於我護照上的「台灣」與「中國」兩個國名並置感到困惑不已,並決定對我多加盤查,因此,在有幸地於機場辦公室坐了半個多小時之後,官員在我的護照上蓋了章,拍著我的肩說著他唯一會說的英文:「對不起,歡迎來到西班牙」、我走出辦公室,看著我那個在行李轉輪上如同即將毀滅銀河系內的孤獨星球般、獨自地自轉著的行李箱,當塑膠輪子敲擊大理石地面,我走過迎賓室穿越各個等待親友人們,與拿著寫著各式名牌的計程車司機,機場大廳自動門打開的瞬間,距離寇蒂斯歷史性的登陸墨西哥五百年之後,殖民時代開始並且結束,迎面而來的是九月的燠熱空氣,這是二〇一三年的馬德里市,太陽帝國的首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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