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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山打游擊 Bbrother塗鴉政大新空間 / 傑出院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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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轉載自 國立政治大學 傳播學院 傑出校友

【校訊記者李安報導】

你看過資訊大樓的棒棒糖、風雨走廊的龐克頭蔣公、藝文中心星空廣場的小人,或是鏡牆旁邊涼亭下的塗鴉嗎?在這些塗鴉附近,可以找到「Bbrother」的簽名。「Bbrother」是誰?他是廣告系2005年畢業校友張碩尹。

有人說政大校風比較保守,不過看似寡言的張碩尹,絕不是刻板印象中保守的學生。將畢業那年,他和其他廣告系同學組成「上山打游擊」團隊,在校園中留下許多塗鴉作品,也引起政大師生對校園空間與塗鴉藝術的熱烈討論。

「藝術是從生活經驗得來的」張碩尹回顧,當時沒有想太多,純粹只當作校園空間的一個實驗,加上相較辦攝影展覽,塗鴉是相對經濟實惠的創作形式,才發生轟動一時的「上山打游擊」事件。

「開始被周圍的人注意到之後,接著要處理作品以外的事。」張碩尹後來走出校園,進入華山文化園區塗鴉,卻被文建會(今文化部)控告損毀古蹟,受到許多媒體報導,「我被迫面對,需要很快成長。現在回過頭看,當時應該有不同處理方式。」

2011年取得倫敦金匠大學藝術碩士學位,張碩尹比較,從著重理論的廣告系進入藝術學院,要更熟悉創作所需技術。有次他突然感到眼睛刺痛,送醫才發現木屑扎進眼睛,這次經驗之後,他都會做好萬全防護才開始創作。

從校園打游擊塗鴉,到取得學位並開始在國際藝術界嶄露頭角,在藝文中心邀請下,張碩尹九月初返回政大。看到多年前的塗鴉作品仍然保留,讓他頗有驚喜之感。配合新學期「環境藝術」主題,也正和藝中討論,醞釀更多新作品或行動,目前已經確認至少將在12月返校演講。

再度返回校園,還被學校邀請創作,回顧自己的成長路,問他要對學弟妹說什麼話?他想了一想,慎重地說:「與其說是給學弟妹的叮嚀,不如說是臺灣大 學生的現象。在臺灣,大學比較像是高中的延續。」他舉例,國外的高中生被當作成人,他們會思考如何讓興趣成為未來的職業,如何透過興趣生存。

他建議大學生,可以首先思考如何把興趣發展成生活方式,假如喜歡攝影,要怎麼讓攝影融入你的生活、甚至成為職業?而且還必須和自己相呼應,運用任何改變的契機,找到最適合自己的路。

本文轉載自2013.09.21 上山打游擊 Bbrother塗鴉政大新空間,政大校園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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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在牆上,紀錄片

香 港 電 台 電 視 節 目 《 活 在 牆 上 》,關文軒導,2013

走 在 城 市 的 街 頭 角 落 , 塗 鴉 有 沒 有 引 起 過 你 的 注 意 ? 它 是 有 破 壞 沒 建 設 的 鬼 畫 符 ? 還 是 吶 喊 自 由 的 藝 術 創 作 ?

長 久 以 來 , 談 到 我 城 的 塗 鴉 , 可 能 只 有 「 九 龍 皇 帝 」 曾 灶 財 宣 示 「 主 權 」 的 墨 寶 是 我 們 說 得 出 口 的 例 子 。 但 在 2011 年 4 月 之 後 , 事 情 就 有 點 不 一 樣 。

台 灣 Bbrother 是 藝 術 還 是 犯 罪 ?

Bbrother 在 台 灣 政 治 大 學 念 到 最 後 一 年 的 時 候 , 對 前 途 的 各 種 迷 惘 鼓 動 他 做 盡 輕 狂 反 叛 之 事 — — 佔 領 廢 墟 過 集 體 生 活 , 把 不 被 學 校 選 中 的 學 生 作 品 自 行 於 校 內 廣 場 展 出 , 甚 至 斗 膽 向 蔣 介 石 的 巨 大 銅 像 打 起 整 個 蓋 掉 的 主 意 — — 當 然 絕 對 少 不 了 的 是 塗 鴉 , 聯 黨 結 隊 組 了 一 個 「 上 山 打 遊 擊 」 , 以 極 盡 尖 酸 諷 刺 的 手 筆 , 塗 遍 政 大 每 個 角 落 , 向 一 切 看 不 過 眼 的 社 會 風 氣 與 權 威 開 火 。 事 件 引 發 全 校 師 生 熱 議 , 在 被 校 方 嚴 令 禁 制 之 後 , 更 把 塗 鴉 擴 展 到 台 北 市 內 , 誓 要 同 學 出 了 校 門 也 得 看 見 他 的 塗 鴉 !

因 為 一 些 可 能 只 是 很 個 人 的 反 叛 , Bbrother 的 塗 鴉 遍 及 台 北 市 , 也 讓 他 捲 入 更 大 的 爭 議 當 中 。 與 「 塗 鴉 少 女 」 的 處 境 一 樣 , 社 會 總 是 喜 歡 給 人 分 派 角 色 。 戴 上 社 會 文 化 政 治 的 大 帽 子 , 當 時 的 Bbrother 不 禁 發 現 , 為 了 在 塗 鴉 是 破 壞 還 是 藝 術 的 爭 議 中 正 當 化 自 己 的 行 為 , 不 禁 扮 演 起 一 個 為 社 會 發 聲 的 反 叛 者 角 色 。 這 種 來 自 社 會 , 對 塗 鴉 理 所 當 然 的 期 許 , 並 不 是 Bbrother 撫 心 自 問 下 希 望 扮 演 的 人 。

這 一 種 局 限 讓 他 毅 然 放 下 噴 罐 , 甚 至 離 開 台 灣 。 現 在 的 Bbrother 旅 居 倫 敦 , 過 艱 難 的 藝 術 家 生 活 。 雖 然 不 再 塗 鴉 , 卻 仍 然 以 街 頭 隨 處 可 見 的 東 西 進 行 種 種 搞 怪 的 藝 術 創 作 。 他 覺 得 現 在 的 作 品 正 是 對 過 去 塗 鴉 歲 月 的 重 新 思 考 — — 塗 鴉 是 藝 術 還 是 犯 罪 ? 這 個 Bbrother 過 去 一 直 面 對 的 爭 議 , 其 實 就 是 社 會 怎 麼 看 待 塗 鴉 的 價 值 。 但 誰 有 權 去 決 定 一 件 東 西 有 用 或 者 沒 用 呢 ? 社 會 評 判 一 件 事 物 的 標 準 , 潛 藏 既 定 的 權 力 關 係 , 當 我 們 反 思 過 這 些 權 力 關 係 之 後 , 我 們 便 能 從 塗 鴉 是 藝 術 抑 或 破 壞 的 二 分 法 之 中 解 放 吧 ?

塗 鴉 者 把 城 市 當 成 自 己 的 畫 布 , 率 性 在 大 街 小 巷 揮 灑 自 己 的 手 筆 。 他 們 對 私 產 或 景 觀 的 破 壞 , 有 時 的 確 證 據 確 鑿 ; 但 不 論 好 醜 , 刻 在 牆 上 的 就 是 一 股 凝 聚 了 甘 冒 風 險 的 行 動 力 量 , 這 些 力 量 附 帶 可 能 性 , 但 這 究 竟 是 一 個 怎 樣 的 可 能 ? 首 先 放 下 約 定 俗 成 的 二 元 討 論 , 在 下 次 走 在 街 上 的 時 候 放 慢 腳 步 , 看 看 你 遭 遇 到 的 塗 鴉 — — 問 題 並 不 一 定 需 要 答 案 , 更 重 要 的 可 能 是 想 像 。

香 港 電 台 電 視 節 目 《 活 在 牆 上 》 , 透 過 各 國 不 同 的 塗 鴉 藝 術 家 述 說 自 己 的 塗 鴉 故 事 , 追 本 溯 源 , 一 窺 這 門 非 法 、 地 下 、 小 眾 的 玩 意 , 到 底 是 如 何 攀 上 文 化 殿 堂 。 節 目 於 12 月 3 日 至 12 月 31 日 , 逢 周 二 晚 上 7 時 , 在 亞 視 本 港 台 播 映 ; 港 台 網 站 tv.rthk.hk 同 步 直 播 及 提 供 重 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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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墟佔領計劃

故事是這麼結束的

05-H-(2)-廢墟被拆除

2006年年底,廢墟佔領結束後兩個月,第二次市集結束沒多久,我最後一次回到廢墟,廢墟這時已經從所有人言談當中消失,人們不再談論、也不再在意。眼前小木屋的草皮已經被建商整個剷平,四處散落著各式雜物,噴漆罐、雨傘、各式絲襪、像是世界大戰之後存留最後人類遺跡的火星移居處、像是..就像是最一開始我們剛進廢墟的樣子,也就是說實際上廢墟本身具有自我復原能力,而現在它只不過是處在逐漸的恢復原狀的時間點上,我想跟我的狀態一樣。

我沿著階梯往上走,每間房間還是長得差不多,半年前貼的上山打游擊傳單仍在,書城的海報也還在、二樓那間破爛布偶也還在、燈也還在、電線也還在、塗鴉也還在、阿民也還在,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阿寶坐在小客廳的床上,抽著自製的紙煙,抬頭說:「喔,你們很久沒來了。

 

關於阿寶

阿寶有一個殘破的耳朵,因為以前的工作傷害使得左耳嚴重受損,所以你每次如果在他的左側講話,他會像打轉的鵝一樣嘗試追蹤你的聲波。

阿寶在我們進佔約兩三個月之後住進廢墟,他說是因為耳朵受損而找不到工作(想像在左側呼叫在十公尺高鷹架上的阿寶會有什麼下場)。

平常的時候,除了半躺在床上看電視,阿寶最大的樂趣便是待在書城裡面翻著各種書籍,從文藝雜誌到各種汽車期刊幾乎什麼都看。

 

之前的每晚週末活動,阿寶也用同樣的姿勢坐在床邊,抬頭看著,說:「喔,你們來啦。」

之後便隨著我們聽音樂,看電影、喝啤酒、說著什麼、或是什麼都不說。聽著我們討論左派想像、聽我興奮的說酷炫,週末晚間共同欣賞殘破房間中的殘破事物,坐在殘破的沙發,有著百威跟金牌啤酒,金金亮亮綠色包裝、玻璃完美的弧度上面有一粒粒水氣,不過喝完之後也加入殘破之中成為殘破的一部分。

 

然後離開,留下殘破的玻璃瓶與煙蒂,留下殘破的房屋之中有殘破的沙發上面坐著有殘破耳朵的阿寶,以同樣的姿勢躺著。

不過阿寶沒有辦法離開,因為阿寶無法離開。或許阿寶可以離開到便利商店想辦法弄到一碗關東煮的熱湯再回來,但因為阿寶身為殘破的一分子所以註定無法離開殘破。這時我才發現酷炫正是對於阿寶這種人的本質上的污辱,當酷炫用完隨時的可以拍拍屁股走人,阿寶卻沒有什麼拍拍屁股走人的立場。

 

今天阿寶抬頭跟我說:「喔,你們很久沒來了,去哪玩了?」

我有點臉紅「哪也沒去玩,只是今天正好經過」

 

我在阿寶房間神經質得四處打轉,坐在破沙發上抓著褲子。

另一個新的房客也進來,叫做小張,大概只比我大一兩歲,原本是三商巧福的店員,有天把存摺掉在路上,結果被詐騙集團拿去當人頭,隔了兩週,小張就發現自己被控詐欺,再沒多久,小張把自己的工作跟剩下的錢一口氣掉光。

於是小張也住了進來。

我們三個人在屋內滿頭大汗,夏天廢墟的蚊子可不是開玩笑的多,密密麻麻地在房間裡面飛舞。

樓下的阿民倒是無憂無慮,阿民會醒來然後說:「喔,怎麼那麼熱,一定是黑山老妖弄的」然後倒頭繼續睡。

小張問我是不是學生,我說我也是無業。

小張眼睛一亮的覺得好像找到新的同伴,一直堅持說要幫我找工作、帶我去附近的健身中心辦免費試用會員就可以免費洗澡(他們最近學到的新招)

經歷了半年以來的廢墟行動,阿寶與我兩人在當天都陷入了沉默當中,他的沉默出於體認到彼此的決定性不同,我的沉默出於內心中隱藏的良心不安;房間中只剩下小張不停地滔滔不絕。

「所以,阿寶,接下來呢?」在準備離開時,我問阿寶。

「不知道,大概到台中,找朋友。」阿寶這麼回答。

阿寶跟小張站在一樓樓下目送我翻牆。

在牆上的我說過幾天會帶一些工具來給他們把大門再撬開,或是帶些馬鈴薯來給他們種,阿寶從頭到尾就沒有聽到我們在講什麼,所以在牆下不置可否的點頭與搖頭。

 

我回頭看了看阿寶和小張,牆下的兩個人似揮不揮的晃動了一下手,我轉頭跳到車上,碰得一聲彈起、跳到地面,睡覺的計程車司機嚇了一大跳,在他抬頭四處張望的時候,我已經加入了路上的成群路人,同樣的思考晚餐該吃什麼,該撘哪路公車回家。

如一開始我所說的,這是我最後一次回去廢墟。也是我最後一次遇到阿寶,活著的時候

 

後記:

廢墟於2007年年底被拆除,正式成為一整片磚瓦。小張與阿民則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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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墟佔領計劃

緩慢平靜的死亡

很奇妙的,我與鮑伯的友誼,跟廢墟無關。雖然我們是在廢墟認識。

我跟鮑伯友誼建立在政大圖書館,原因大概是,鮑伯正在準備研究所,所以幾乎每天準時地抱著一堆書在閱覽室出現,而我,則是出於無聊、純粹閒得發慌,也總是在同一個地方翻些雜誌期刊或是閒書。

那一陣子我跟鮑伯常常肩比肩得坐著看書,不過在他讀著社會科學理論時,我正翻著禪機、古老中國人的智慧,在他研究阿圖塞和法蘭克福學派時,我正在研究德軍的閃電戰或是亞馬遜叢林的神秘部落或雪山大腳怪。

所以我說有些人適合當學者,有些人則只適合當(各種不需要的)知識愛好者。

幾個月後,就在廢墟佔領四五個月時,我們一起辦了以物易物市集,市集結束後沒多久,鮑伯說他考上社會所了,真厲害,雖然我心理想說,以後大概只有我會去圖書館了吧。

隔了幾天,他仍在同一時間抱著一堆書在閱覽室出現,天知道是什麼原因。

 

第二次市集要開始時,我在圖書館跟鮑伯說:「喂,鮑伯,我們的下一次市集要開始了。」

鮑伯說,喔,好,加油

我說,所謂加油是什麼意思?喔,好,又是什麼意思?

鮑伯列舉了一堆接下來他要做的事情,比如說,讀書(所以你又在同一個地方現身)、騎腳踏車環島(去啊,大概多久回來?)、去印尼參加志工(哦,解救世界,喔,那要把市集延後嗎?)

 

「實際上,我現在正處在一種自我質疑的時期。」最後,鮑伯這麼說,帶著欲言又止。

「所謂自我質疑,是我不太知道我們現在做的這些事情,到底有什麼意義,不論是對我的人生,或是對你的人生,或是對所有身邊的人;比如說,廢墟佔領,一堆人進來,我們說,這是一場對於公共空間的爭奪戰,你知道,私有化的國營企業現在正在大量販售國有土地嗎?然後沒有人理你,大家說,喔,對耶,真是嚴重,但是我們喝著啤酒,看著電影,還烤了一次肉。對,我們辦了以物易物市集,跟所有人講說,嘿,我們希望以物易物,大家來這邊換東西喔,這是一種對於金錢生活的批判與反思,是一種前工業時前的回歸,大家說,對,但是誰知道你在講什麼東西?在我們不斷的創造各種名詞的時候,我們是不是真的知道自己在講什麼,人家知不知道你到底在講什麼?還是,我們其實已經在眾多名詞當中徹底異化。」

異化?

什麼異化?

我想這是鮑伯自從考上研究所之後的差別,在我剛認識他的時候,他很機歪,但是機歪得很好笑,比如說在上山打游擊時,他寫了一篇關於為何人會反對上山打游擊的原因,那時我不認識他,我只是想說,這人真是敢寫,而且,讓你覺得:真是他媽的對極了。

 

但是在研究所之後,鮑伯的聲音逐漸得在各種名詞理論當中飄渺無力,這時理論、先人的聰明語言不是拿來加強論點,而是拿來混沌論點。比如說,像剛剛的一連串談話,最後一定會用個異化作結,或是,動不動會冒出個培力(empower),在地情境、化約,然後鮑伯會回頭說:「你還要我講下去嗎?」

雖然我認識的學者不多,不過我相信最白目的學者大概都是這種樣子。

這就是鮑伯,語焉不詳的鮑伯。

 

鮑伯回頭說:「你還要我講下去嗎?」

「講啊,請繼續。」

「我是說,我覺得,真正的理想、理念,應該是來自於真實的生活,真正跟你的生活有關,說老實話,現在我認為我做這些,在廢墟裡面瞎晃、辦市集、跟我的生活扯不上太大的關係。」

鮑伯稍微停頓了一下,看著我。

「沒關係,我回家會慢慢查字典的,你可以繼續講。」我說。

「我是說,你與我,還有廢墟的所有人:學生,沒有階級附著性。我們,這些中產階級小孩,或許不是含著金湯匙長大,不過沒有挨餓受凍過,生活優渥,現在站在廢墟,在這個充滿符號的時代高舉著反叛的旗幟,一邊享受小文青的生活;當我們高呼"make love, no war!"時、當我們豎起中指時、當我們比出peace時,我們跟腳下的土地有什麼關係?當我們高歌、低吟、怒吼我們的苦悶與不滿時,我們究竟知不知道我們從何處來?怎麼來?殊不知,當革命發生時,第一批該被槍斃的,應該是我們自己。」

「所以,我是說,我不知道我們在這邊幹什麼。」

我不太知道該怎麼回答他,我們在這邊幹什麼?我們為何而戰?為了理念而戰?為了個人而戰?為了享受生活樂趣而戰?我是說,講了那麼多,說了那麼多,市集就在眼前,廢墟日漸荒涼。最後只是用自己的階級血統不純粹來自我鞭打,到底意義又何在?

你跟我說我們只是舉著反叛旗子自爽,那麼你有什麼更好的提議嗎?如果真心這麼認為,應該是參與修改、找出新方向的理由,結果你卻轉身拔腿就跑。你說這一切只是左派想像,那麼現在這塊土地是連想像都沒有的貧瘠監牢。

當然,上面這席話只代表了一件事:這是一個所有人都離開、土崩瓦解的年頭,所有人為著各種事情來來去去,參與、離開、需要理由,有些人會用很多的理由包裝,有些人不用理由包裝。他跟我講完這席話之後,便轉頭回閱覽室讀書。

只剩我一個人坐在圖書館門口,而我反倒沒心情再進去。

 

廢墟占領第六個月,廢墟行動就這麼結束了。

廢墟的結束,並沒有發生在某天,所有人說:「好吧,大家各走各的吧,以後的路上,大家各自珍重了。」

廢墟的結束,以一種緩慢,而平靜的方式,像是某個人受傷了以後,倒臥在世界的某個角落靜靜地流血,直到最後一滴血流乾,然後停止了呼吸。

先是大家遇到一些難以解決的問題,比如說東西不斷得短少,警察不斷得到訪,地主不斷得圍地,有些人開始陷入爭吵(比如說我跟大骨),原本緊密的團體出現裂痕,直到裂痕擴大,從週圍的人開始,到一些核心成員,有些人會說:「喔,我最近在忙著期中考,可能晚點吧。」不過你知道所謂的晚點是永遠;有些人則乾脆不來,突然地有天成為最後一天。

我想大概是大家突然覺得厭煩了吧,厭煩於不斷的躲著警察、厭煩於今天擺在桌上的東西第二天又消失不見了。

前幾個禮拜,一大群台灣銀行的工人,衝進了廢墟將裡面的東西掃蕩一遍,廢墟書城的書被全數搬走,書架倒了下來,東西散落一地,搬走了好幾張我們鍾愛的沙發,還有各種小東西,二樓小畫室東倒西歪,幾乎被摧毀,塗鴉室我儲存好幾個月的噴漆罐也被清光,損失相當慘重,最後還好是流浪漢阿寶將電視藏了起來,不然又會更慘。雖然電視又在幾個禮拜後被我摔壞,喔,我不是故意的。

最後有天,代表住戶大會的路燈並沒有在六點亮起,一直到了七八點,我們才意識到電源已然被切斷了。

 

最後一次掃蕩,大概掃走了所有人的興致,對彼此與這間廢墟的耐心,所有人又開始找尋自己的意義,找尋自己的目標,有些人跑去寶藏巖,臨走前還一直拉我去,不過我對於從一個廢墟搬到另一個廢墟興致缺缺;有些人忙著玩團、玩電影、玩音樂、玩各種能玩的東西;而這時,我則忙著弄第二次以物易物市集,有點像是逃避,或是另起爐灶,隨便你怎麼說,總之我需要另一件事情、一個藉口來否認這場小資遊戲的失敗,不過這有邏輯上的矛盾,如果這是一場游戲,那麼便沒有失不失敗的問題了,不是嗎?

瑪莉靈劇團正如火如荼,好幾天不見蹤影,每次打給她不是沒開機,就是沒人接聽,不然就是通話中(嘿,這中間有某種矛盾在),我想我打給她大概也造成她的某種道德重量吧,不過我也不太在乎。

自從發出堅果一號之後,大骨跟阿布魯不知道在做些甚麼,實際上我也不在乎。

而廢墟,則逐漸冷清,人口逐漸稀少,至多也是有人偶爾說:嘿,我昨天有去廢墟耶,怎麼都沒有人,然後大家開始裝聾作啞。直到有天,大家都不再出現,這時廢墟又成為了廢墟,裡面只有流浪漢阿寶與阿民。

 

人生通常很諷刺,鮑伯在兩年後,主演了一部以廢墟改編的學生電影,我有去看,當初的那席話卻始終沒有在裡面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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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墟佔領計劃

公共空間與市集

第四次市集傳單

什麼是公共空間?公共空間好吃嗎?總統府是不是公共空間?公共空間是誰的公共空間?

書上跟我們說:公共空間是讓所有人一起使用、共有的空間,無關乎產權、無關乎所有,就是社會成員共同參與創造一個地方。

書上又說,公共空間是經由國家權力規劃而出的,是功能化的、提供某種服務、做為某些目的、單一用途的,是現代性都市計畫之下所造就的實體公共設施和都市公共服務,這是一個由各種專業實務所營造出來的真實空間。

 

實際上,台灣人才不在意到底什麼是公共空間什麼又是私人空間,平時沒事到公園打打太極還可以下棋,口袋裡還隨身攜帶一把指甲刀。騎樓放兩把椅子就是家裡前院,中秋節路人還要穿過在火上吱吱作響的肉片與散落的啤酒跟牆角下的卡拉ok;在這裡,亞洲,我們在創造自己的空間概念。

中正紀念堂在規劃者眼中是舉行閱兵、跳民俗舞蹈、大會操等展現國家權力的地方,對高中生來說則是熱舞社重鎮,老先生一早起來拿杯茶來這準備練習太極拳;在學運年代,人們在這做為集合第一站。

空間在規劃與使用,由上而下、由下而上的過程當中不斷游移,之間反映出挑戰與規訓、民眾與政府的想像與實踐。

人們經由參與創造空間。

而除了以上的例子之外,我們還可以如何使用我們的空間?

在這個人人都說充滿可能性的都市當中,是否有其他的可能性?是否有其他的想像與實踐方式?在幾個大學生一起討論參與的過程中,最後結論是,我們希望辦市集,還是不用錢的市集。誰說市集要錢的?市集不就是所有人在此作各種交換嗎?遠古時期的市集不就是所有人拿家中過多的青菜約在一個地方互通有無嗎?

一個不用錢的市集,創造另一種空間可能。

如你所知的,這便是以物易物市集的由來。

 

除了以物易物之外,我們要在廢棄空間辦市集;我們居住的都市中閒置著各種廢棄地、閒置房屋與住宅、有沒人走的天橋與沒人過的馬路,在這高度消費人家說寸土寸金的都市中製造這些不必要的浪費是種罪過吧。既然政府地主不打算使用,也沒有把人封鎖在圍牆之外的道理吧。

為何不大家聚在此地唱唱歌、辦辦活動還可以交換不要用的東西增進生活呢?

 

所以,我們選定了以物易物市集的地點:都市中的廢棄空間。

在幾個大學生的籌辦之下,我們找尋了許多沒人使用的地點,第一次在空屋第二次在天橋第三次在台大校門第四次在師大公園;以物易物邀請所有人一起交換各自不需要的物品,提供發言平台,你可以在這裡暢所欲言,還提供表演平台,歡迎各種表演,透過眾人參與的方式,我們可以對空間的使用上多一些選擇,或者你要說的話,多一些想像,而且,你還不需要花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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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墟佔領計劃

每況愈下

流浪漢阿民先生

廢墟佔領第四個月,就在我經過大公雞的房間的時候,只看到空無一物,這,很不尋常。

通常的時候,它會揮舞著翅膀急於閃避我,並發出格格格的聲音,最後會跳上窗戶作勢要跳下去,不過人與動物兩者都知道它其實沒這個膽量。
媽的,我的雞呢?

我甚至還買了一包飼料。
而沉默的大公雞就這麼憑空消失了。
“雞…..!"   我對著樓下叫想說會不會跳到樓下去
“雞…..!"   我對著房間叫,打開衣櫃查看。
“雞…..!"      沒有格格格的回應
我下樓時遇到阿民
「媽的,我的雞呢?」
「雞?它喜歡吃草,它喜歡自由 ,它應該在有草的地方。」還真他媽合理,看著他的臉我心中有一點預感。平時的時候,如果你問阿民,喂,阿民,你有沒有看到什麼東西?阿民會給你一個你問我我要去卜卦嗎?的表情,然後轉頭就走,但是如果他急於為某件事情尋找一個合理的解釋,那麼其中一定有不尋常之處。
「喔?你是說它把櫃子扳開自己找草去吃嗎? 」

我昨天在臨走前將櫃子堵在門口以免貓跑進來偷襲,而今櫃子卻出現在另一個房間。
「對」

我感到有點無力。
阿民轉頭一下就竄不見人影,我則拿著一根鐵棒,四處撥弄著找雞的羽毛或是骨頭,或是給自己待會毆打阿民有個好使力的工具。 腦中浮現雞在他胃裡面漸漸變成大便的景象。

「你的雞….你的雞….」

阿民在我面前碎碎念著,大概是關於雞的咒語。
儘管我的臉孔如此猙獰 ,他仍堅持叫我給他一隻煙我搖搖頭,無力的拿出煙,還幫他點火。
「我找不到你的雞。」阿民說
我無力的說:「沒關係,你不用找了。」

阿民抽著煙走了。
雖然我不想這麼說,但是當初那個廢墟公約,還真他媽的只是一個公約。

這裡是個黑洞,廢墟裡面的東西,以急速的方式消失,很奇妙,前一刻,你正拿著噴漆作畫,下一秒,你便兩手空空,IR有一天把吉他放在頂樓,第二天,吉他消失於無形,廢墟再也沒有吉他的聲音,IR憤怒地在她房門口寫滿了偷竊者去死等字句,但是並沒有阻止東西的一再減少。

我們的公有置物櫃被撬開了好幾次,於是我們只好不斷得重新上鎖,不過也沒有阻止東西的一再減少。

不是我喜歡懷疑人,不過每次我們發現短少甚麼東西的時候,你就會發現阿民身上多了甚麼,一個便當、一件新衣、一頂帽子或是甚麼之類。

IR的吉他不見的第二天,阿民身上多了一件嶄新的襯衫。

「喂,阿民,你的襯衫是怎麼來的?」

「撿來的。」阿民有一個特點,對於自己的解釋如果別人不相信他會投以憤怒的眼神,不過他的解釋還真他媽的令人難以置信。

最後該發生的還是會發生,發電機有天也隨著噴漆吉他消失於太虛當中,我甚至懶得去看阿民身上多了甚麼東西。沒有發電機,就沒有電,你可以說我小資或是其他甚麼字眼,不過沒有電,還真的甚麼都不能作。我們又回歸到佔領廢墟的一開始,天一黑大家就坐在沙發上彼此乾瞪眼的生活。

我們陷入自己所訂下的邏輯陷阱。

有人提議要在每個房門裝鎖,那麼就跟一開始廢墟內禁止裝鎖的公約背道而馳了不是嗎?IR很激動地表示反對意見。

又有人這麼說:喔,那麼要看東西一件件減少不是嗎?

所有人又陷入不知所云的爭吵當中。

鮑伯對此沉默不語,也許他正對當初自己的話後悔不已,只是不想講出來,或是他根本不在意。

瑪莉靈則置身事外,不表意見。

於是裝鎖的事情不了了之。但是沒有發電機的生活還真是難熬,而且我們也沒辦法再湊錢買一台新的。

 

另一方面,自從上次警察大抄過一遍之後,他們想盡各種辦法阻撓我們進入廢墟,包括不斷的臨檢與驅趕、加派巡邏車站崗、將鐵門焊死、加裝鐵皮、他們甚至把整個大門用水泥糊起來(我花了一段時間才從水泥牆中認出我們原來的大門)。

我們開始玩著你鎖我鋸的遊戲,這表示了:不斷的鋸門,重複著第一天我們作過的事情,不斷地仰望天空和同自己對話,說服自己沒那麼愚蠢。

或是將鐵皮撬開(圍牆的一半是由工地圍籬組成),鑽狗洞進入廢墟,但是你得繞一大圈,而且因為你要從廢墟的另一頭進入,所以你會發現自己還要翻更多的牆跟越過一大堆的垃圾堆。

另外,有次在發現鐵門又被封住了之後,自暴自棄的拿著鐵鎚對著掛鎖猛砸,結果浪費了兩個鐵鎚,而我們還是被困在門外。

那天有人在廢墟某處找到一把繩梯,我們將繩梯掛在圍牆上,並且為自己的聰明開心了很久,後來發現這方法很白痴,因為你必須翻到為牆上把梯子降下來,而,既然你可以翻上圍牆,為什麼你還要大費周章的把繩子降下來?

所以絕大部分的時間我們還是選擇翻牆進入廢墟,在之後每次週末聚會晚上,一堆人又得在圍牆邊的汽車上飛來飛去。

 

在有天從廢墟出來,我載著瑪莉靈回家。

她一言不語地坐在機車後面,我則一言不語地騎著車。

瑪莉靈突然對我說:「喂,我以後可能不會那麼常來了。」

「喔。」

「是因為大骨的事嗎?」過了一會,我問。

「喔,不是,不,我想。」

「或許也是。」

「我想我疲倦了,說老實話。我疲倦於每天不斷地翻牆、打掃明天依然髒亂的房間、我疲倦於警察、地主,大概是這樣吧。」

「那你的偉大的冒險呢?無比崇高的實驗呢?」

我想起在廢墟佔領第一天,我與瑪莉靈拿著鋼鋸站在廢墟的鐵門外,想像著藏在門後的,是什麼樣的世界,我們會遇到什麼樣的人,發生什麼樣的事,瑪莉靈指著門說偉大的冒險就在這裡。

「偉大的冒險仍然存在,這個世界到處都有冒險,有各種你想不到的事,你沒遇過的人,實驗就在各處,反倒是這裡,卻停止了;沒錯,每天有新的人進來,卻都講著一樣的事情,他們甚至長得一樣,每天我們在做著一樣的事情,剛打掃過的地方第二天又會馬上凌亂,門不斷的被封起來,我們的住戶大會討論不出新東西,現在也沒什麼在討論,已經連續放了三個禮拜的電影,上禮拜還放美國派一二集。其實我覺得,該是結束的一天了。」

「現在不能結束,至少對我來說不行。」我說。

「而且,要怎麼結束?在住戶大會上說,大家回家吧,這裡不是你的家,是這樣嗎?至少不是現在,事情都有…都有解決之道,我相信現在的問題只是暫時的,時間會解決一切,我是說如果我們能撐下去的話。」

「警察會有不來的一天,地主會有不來的一天,我們會有一台新的發電機,我們會解決丟東西的問題,如果現在結束了,那麼一切不就沒了?」

「也許吧。」瑪麗靈回答。

風聲在我耳朵旁吹著,於是她的聲音逐漸地模糊。

之後,瑪莉靈接了新的劇團,之後便鮮少在廢墟出現,以前上山打游擊的成員只剩下我一個人,而我,還是在大屋子內走來走去,迎接新來的大學生過客、鋸門、跟阿民吵架,廢墟還是一直都有新的事情發生,不過,似乎又都差不多,只有在住戶大會時,會覺得莫名其妙的孤單,大概想到當初四個人一起走進廢墟的樣子。

我想,我被困在廢墟之中了。

標準
廢墟佔領計劃

游擊之死

05-J- (35)

廢墟占領第四十天,經過一個多月的清掃之後,廢墟已經大致整齊,二樓的瓦斯管線被重重的膠帶綑綁了起來,我們終於解決了廢墟隨時會爆炸的問題,另外,我們修補好了大部分的門,清除了大部分的垃圾,碎玻璃,與擋住通道的大型家具,也清出了書城與小客廳做我們集會的地方,還有一間給雞住的雞舍。你知道為什麼工作會如此迅速嗎?

因為所有人將房間的垃圾直接往一樓拋去,所以那一個月你隨時都可以聽到轟然的一聲巨響跟從天而降的巨大沙發;一樓,是廢墟四層樓裡面唯一沒有人認養的地方,因為那是一個巨大的他媽垃圾坑,堆積了二至四樓所有的廢棄物,跟我們製造的空酒瓶,和洋芋片鋁箔包。

而這也帶來了一些壞處與不便,比方說,在進入廢墟之前,你得翻越各種大大小小的垃圾,還得防止自己被玻璃瓶刺傷。我想就算沒被地主趕走,我們總有一天也會被垃圾所淹沒,幸好那天並沒有到來。

有了(還算)乾淨的房間,許多人開始在各自房間做各種的創作與實驗,每天你都會看到有人在某個角落塗塗抹抹著。在這裡不需要跟在街頭一樣四處躲躲藏藏,還有用不完的白牆,經過的人還會坐下來看著你畫,給予一些意見,你甚至可以出去買個飲料便當再回來,我不知道還有沒有比這更好的地方,這裡是偉大的塗鴉練習場,有幾個傢伙在這裡留下一些很酷的好作品–我認為比外面的所有塗鴨都還得酷得多。

這時候,第二名流浪漢來到廢墟,他的名字叫作阿民,帶著一條床墊與一台腳踏車,每天總是自言自語;為了防止黑山老妖的襲擊,阿民為整間廢墟畫滿了符咒,於是這裡的塗鴉總是跟符咒交插出現。

(關於阿民與黑山老妖,我永遠都搞不懂他們之間的關係,雖然我從來沒有跟黑山老妖打過照面,不過聽阿民的描述,通常的時候,黑山老妖是一個兇惡的傢伙,會在廢墟裡面飄來飄去,吃掉他遇得到的人,而之所以沒有吃掉阿民,全都是那些符咒的功勞,也因為阿民總是會在最驚險的一刻躲過或是跳開;但是,有時候黑山老妖人又很和善,會跑到阿民的房間跟他聊天,像是,封他做這棟廢墟的國王之類,還允許他在廢墟當中挑一個王后,雖然我不知道最後有誰有這榮幸接受如此高的榮耀。)

我從不知道瑪莉靈會畫畫,我想她應該還有很多東西沒讓我知道,我以為她只是演戲,就跟我認為大骨只是玩團阿布魯只是看團一樣,不過瑪莉靈炭筆畫畫得真好,她是那種會用黑白表現一切質感的那種畫家,或是我純粹眼花,我與瑪莉靈都在這裡留下了不少作品。阿布魯則是在廢墟亂逛,東摸摸西摸摸,彈著吉他;只有大骨,突然不知道該在這裡做些甚麼,在我忙著跟所有進進出出的人談笑、想著這個人還會在我眼前出現多久的時候,大骨只是坐在這裡感到手足無措,他不畫畫,除了嘲笑之外也難以跟其他人有甚麼心靈的互動,而且,他認為來這裡絕大部分的人都是白癡,除了正妹之外。他玩音樂,但是他的團卻打死也不會來這個地方表演,他的前女友在四樓占了一間房間,所以非必要他絕不到四樓,而且他大概覺得我忙著跟湧入廢墟的人扯東扯西,帶著各種人參觀說這是我的房間、這是我的塗鴉、這裡是我們的小客廳等等的很…他媽的世俗。

我不再像甚麼塗鴉客,或上山打游擊的革命青年,我比較像是穿著米色西裝的房屋仲介,對著所有進來的人哈腰鞠躬。

也許我是,不然你希望我他媽的怎麼做?對所有進來的人比著中指?叫他們滾回家去?再說,這些廢墟大骨究竟幫了甚麼?最多他只是坐在沙發上看著所有人掃地,再冒出幾句:「幹麻那麼辛苦?反正明天還不是髒了?」之類的話,還真他媽的有建設性。

或是在住戶大會上帶著諷刺看待一切,說:「那麼乾脆大家收一收回家好了。」

這也是個好提議,我們怎麼都沒有想到?謝了,大骨。

「你也知道大骨就是這種人。」瑪莉靈嘗試安撫我們兩人的情緒。

我相信她也是這樣跟大骨說的:「你也知道他就是那麼市儈。」之類的。

不過似乎無效,當初上山打游擊的四個人在廢墟當中透露出微妙的敵意,一切的破碎只在旦夕之間,瑪莉靈與阿布魯夾在中間不知道如何是好。

 

似乎在那麼一天,大骨沒有在住戶大會上面出現,我問大骨:「喂,你怎麼沒來?」

他說,喔,我很忙;我說,你以為我第一天認識你嗎?少騙我你很忙,因為我知道你一點都不忙。

大骨就火了,他說:「我不知道我到底來做什麼。」

我說:「對,因為你在這裡真的沒做什麼。」

中間一大段髒話就此略過。

「去啊,繼續當你的房屋仲介。」他說。

「當你的廢人,什麼都不幹嫌手髒。」我說。

「喔,玩你的小遊戲吧,宣傳,把全台北市的文藝青年都找來,當你的塗鴉英雄,搞你的廢墟傳奇吧,希望能滿足你的明星慾。」

我跟大骨說了類似:「他媽的其實你可以不用來」之類的話,我不確定我有沒有加他媽的,或是其他更髒的話,於是,大骨再也沒有出現在廢墟當中,不久後,阿布魯也不來了;廢墟的人群中,只剩下我和瑪莉靈,每每在困窘的看著彼此時內心都有一種複雜的感受。

於是,上山打游擊便消失在廢墟當中,成為了一個歷史名詞。

標準
廢墟佔領計劃

廢墟配置

05-C-(2)廢墟平面圖

每個來到廢墟的人都可以認領一個房間,每個房間可以各自作自己的用途。

05-C-(2)各樓層平面圖

1. 小客廳:

廢墟中最重要的一間,廢墟住戶大會的集會地點、廢墟影展的放映地點、廢墟勞動後喝酒打屁之地,遊戲間、聊天間、打混間。集合種種的多功能用途於一身,以前是油漆工人的流浪漢阿寶甚至把它整個粉刷過了一遍。計有一台電視、收音機、烤麵包機(可惜沒有麵包)等家電。

2. 集會點:

於小客廳外面,剛上樓梯的樓梯間,中間放著一個大罈子,有時會把垃圾舊報紙等丟在裡面燃燒驅蚊子,廢墟住戶大會時,IR總是窩在這裡彈著吉他,旁邊會圍繞著一群人,平時是烤肉、生火取暖、聽演奏的地方。

3. 練團室:

在廢墟一開始時,台大生捲毛說:「我要來建一間練團室。」

於是他找了一間房間辛勤的打掃。

幾個禮拜後,捲毛帶著一夥人開始偷拿四周工地的磚塊與水泥,這代表你得搬著幾十公斤重的重物翻牆並且抬上四樓。

再幾個禮拜後,大家忙著為房間做各種改裝,包括把窗戶封死,架設門鎖,研究吸音板等等,接下來又花了好幾天的時間忙著攪水泥、排磚塊,摸索著砌牆的技巧之類,最後,我們真的砌起了一道牆。

至今,那間房間從未放置過任何樂器。

4. 小陽台:

廢墟中唯一的陽台,擁有俯視小院子的絕佳景觀,必要時充當瞭望台之用,平時則用來曬太陽、曬棉被之地(流浪漢專用)。

5. 公用置物櫃:

我們在櫃子上加裝了一個號碼鎖,所有廢墟貴重的物品皆擺在這,包括我們的發電機,直到最後阿民把鎖撬開,把所有東西拿去變賣,廢墟又再度陷入一片黑暗。

6. 阿寶房間:

流浪漢阿寶於廢墟佔領三個月後搬來這邊,還修好了一張雙人床,牆上掛著一張Bob Dylen的畫像,阿寶說只是純粹為了好看;廢墟行動結束後半年,阿寶離開廢墟。

7. 阿民房間:

廢墟佔領一兩個月後,流浪漢阿民獨自佔了一間,門口放著他的腳踏車,房間裡面鋪了一張床墊,還有各種阿民做的手工藝品,阿民到處畫著各式符咒,他說,是為了防止黑山老妖。

另外,阿民喜歡在他自己的廁所小便,不過,如同你所知道的,廢墟的馬桶是沒有水的。

8. 廢墟書城:

書城,每個人將各自的書籍捐出,集中在廢墟書城當中,作資訊與書籍的集散地,所以你沒事的時候可以窩在那裡看書,我是說,如果你喜歡邊抓跳蚤邊看書的話。

9. 曼菲畫室:

兩個小女生認領的畫室,兩個人常窩在裡面畫東畫西與拍片,房間裡面充滿各種小女生的物品,鏡子、高跟鞋、耳環、碎花布等等或什麼之類。

10. 塗鴉練習室:

平時拿來存放噴漆與練習的地方,有個行軍床,還可以小睡片刻。

11. 垃圾集中場:

你一定覺得很奇怪,為什麼有人會把垃圾場設在自家門口?

我也覺得很奇怪,不過事實就是這樣。

12. 水池:

原本是一個蓄水塔,理論上應該因為廢棄而斷流乾涸,但因附近某個水管的線路破掉的關係,所以幾年來自來水一直源源不絕的奔流出來,從此水塔變成水池。廢墟主要水源來源。

13. 院子:

本想種馬鈴薯,動員了許多人除草好幾次,但是不了了之。除此之外,倒是在這裡烤了幾次番薯。我們的雞散步之處,而其實,大部份的情況是雞恐懼得被某人追著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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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墟佔領計劃

廢墟大掃除日

05-F- (2)

「如果這樣掃下去,我想應該不會有結束的一天吧。」

廢墟占領第一天,在我們拿著抹布掃把踏入廢墟時,眼前是滿坑滿谷的垃圾、飛舞的蒼蠅、老鼠、跟塞滿走廊的破家具,二樓中庭,牆壁裡某處的瓦斯管線破裂,不斷地發出嘶嘶嘶嘶的聲音,四處瀰漫著瓦斯味。這時候,你會感到一種強烈的無力感,ㄧ種還未上陣就已經先被垃圾怪物打敗的感覺,彷彿你眼前的是人類文明的所有廢棄物集合、骯髒魔王、或是一百個垃圾展(大骨如此表示)。

在我們象徵性的把等人大的衣櫃搬到一邊,清空玄關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一點,我們花了將近三個小時的時間,還是一無所獲,眼前仍是巨大的廢墟,所有人卻累得跟狗一樣,讓人絕望,想要放棄,而通常第一個說的人是阿布魯:「如果這樣掃下去,我想應該不會有結束的一天吧。

有時候你會覺得很機歪,比如說塗鴉的時候,阿布魯會說:「這樣塗下去,我想應該不會有結束的一天吧。」,出去瞎晃的時候,阿布魯會說:「這樣晃下去,我想應該不會有結束的一天吧。」他的特點就是以一種終極的方式看待每一件事物。

不過這次阿布魯卻講得切中要點,這樣掃下去,是不會有結束的一天,或是,會有結束的一天,就是在一年後地主發現了我們,被掃地出門的時候,我們正好把一樓中庭打掃乾淨。

「如果我們打給清潔隊,跟他們說這裡有一塊廢墟,裡面有很多垃圾需要打掃,可行性高嗎?」

「如果他們要公家發函呢?」我們在選中這個地方沒多久,經由幾番查證得知這裡是以前的台灣銀行宿舍,而且還是高級宿舍,因為每層樓還有所謂的傭人房,讓傭人睡的地方。

「別傻了,那誰要去門口帶領他們?」

「你。」

「那為甚麼不是你?」

「因為你比較適合交涉。」

「喂,喂,等一下。」

「如果說跑去跟里長說我們希望發動一個社區公共清掃活動呢?」

「里長嗎?他如果叫我們去掃社區公廁呢?」

「喂,喂,停一下,說點有建設性的。」瑪莉靈打斷我們無意義的爭吵。

於是所有人陷入了沉默,實際上,除了無意義爭吵,我不太知道我們四個人還有甚麼比這個還來得更擅長。

 

接下來的十分鐘,大骨坐在階梯上玩著拖把,阿布魯正在沉思,或是睡覺,瑪莉靈一話不說的坐在傾斜的沙發上。從上山打游擊成立到現在,每次討論的時候,都會陷入這種狀況,先是所有人熱烈的討論一個不可能發生的狀況,比如說發射一個無人衛星至火星上面做為接續塗鴉之後的第二系列作品,之後就有人會對衛星的材質斤斤計較起來,第三個人會怒氣沖沖的說他要用前衛的方式製作衛星,讓外星人嚇一跳等等,在一兩個小時過去以後,會有人大夢初醒,將大家拉回正題,而那人通常是瑪莉靈,而拉回正題的結果就是陷入無止盡的沉默。

「喂,瑪莉靈,如果要動員,你可以找到多少朋友?」我說。為了打破沉默。

「就我們劇團的大概五六個吧。」

「阿布魯呢?」

「大概差不多吧。」

阿布魯有一些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朋友。

「你呢,大骨?」

「沒有人…」

以前大學的時候通常只是我跟大骨互相動員,所以這個問題沒有問的必要。

號召吧,像精神堡壘那樣,總之就是號召所有需要的人力。」

「這樣靠我們是不會完成的,那麼乾脆把更多人拉進來吧,這就像尋求群眾的支持,全世界游擊隊正在做的事;先從身邊的朋友開始找起,朋友還會找他們的朋友,還可以經由網路宣傳,我們有一個部落格不是嗎?所有人聚集起來以後開始分配房間,畫分區域各自清理,最快的方法,而且很有效率,至少,你不會想一輩子蹲在這裡清理著垃圾吧。」

這不是個壞主意,以最少的力量來達成目標,又可以讓所有人參與,我實在想不到有比這還要更好的方式,至少就目前而言。

當然,所有人無異議的贊成通過,以逃脫無止盡的恐怖沉默。這通常也是我們討論的結局。

 

於是我們回家,在網路上到處刊登訊息,希望所有人來參加,打給所有的朋友,希望他們來參加,拜託家人,希望他們來參加,等等。第二天,廢墟多了五個幫手,瑪莉靈的劇團朋友,我們至少可以把擋在路口的沙發搬到院子中,第三天,數目多了一倍,阿布魯帶來了他認識的樂團掛,我們清洗了每一層的樓梯。之後每天,幾乎都有人來廢墟認養新的房間,每層樓到處都有人忙著搬運著大型家具與清洗地板。

基本上,清掃的問題算是解決了。

鮑伯是阿布魯種子社的朋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帶著毛帽或是反戴的棒球帽,像是個精力過剩的運動青年。

「喂,我來幫忙,但是我不認養房間。」鮑伯如此跟我說。

「喔,好」我如此回答。

 

標準